沈宛,这个从江南水乡来的女子,对喜欢容若、研究纳兰词的人来说,自始至终都如一片浓浓的江南水雾。L〇Vё?UEDU.C〇М她从江南烟雨中来,又在一片如烟似雾的迷离中悄然远去。
她是何时离开容若,离开那给她带来幸福也带来伤心的繁华京都的?至今仍是一个谜。
有一个版本是这样的:沈宛来京,侍容若不过百日。也就是康熙二十四年春天,她要南归省亲的那个时节,容若终究还是没有留住她。而沈宛的离去对容若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是年五月三十日,他没能躲过那场可怕的寒疾。而流落江南的沈宛后来为容若生下一个遗腹子,最终在思念与遗憾中孤独终老。
还有一个版本则是另外一番样子: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容若因寒疾去世,明珠家族不能接受沈宛,当时已有孕在身的沈宛也就失去了留在京城的最后一个理由,她孤身南下,之后去向不明。
沈宛何时离开,离开之前他们曾有过怎样的矛盾与挣扎,离开之后沈宛又去向何处,隔了太久远的时空,谁也无法还原当时真实的历史。但是那份,容若与沈宛之间如烟花一般灿烂的,却是真实存在的。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沈宛《菩萨蛮·忆旧》
“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容若多少次月下迟归,沈宛就有多少次窗下苦等。那栋画楼,应该是京城里两人曾经的甜蜜栖息之所吧。它在沈宛多年以后的忧伤回忆里,也在容若当初的
无奈与愧疚里。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好景共谁同?
——纳兰性德《忆江南》
他可以为她置备这世间最好的房屋,却无法给她朝夕相守的情。曾经的甜蜜终在一日又一日的相思等待中,如落红片片,随水漂去。
惆怅凄凄秋暮天。萧条离别后,已经年。乌丝旧咏细生怜。梦魂飞故国,不能前。
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枝分连理绝姻缘。独窥天上月,几回圆。
——沈宛《朝玉阶·秋月有感》
别后经年,江南的那座寂寞庭院里,月照小窗,寒灯闪烁,那只失伴的孤鸿只能守着一地清冷的月光、一豆飘忽的灯火和一怀往事,幽怨凄清地度过流年了。
花落花会再开,月缺月还能圆,人去了,情逝了,却永不再回来。正因如此,那样的情才越发让人感慨痛惜吧。
有一句话,曾在最不经意的瞬间击中无数颗柔软的尘世儿女之心;有一首词,也因为那句话轻易地走进了千万者的心里。那便是容若这首著名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相信很多不了解纳兰容若和他的词作的人到这样的词句时,脑海中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是写给情人的情词,也有很多人正是因为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喜欢既而迷恋上纳兰词。数年前,我在写一篇名人情故事时,也毫不犹豫地想到这一句
,遂以此为题,提笔记下了一段初见美好却结局黯然的情往事。
有一些错误如此美丽,就如这种误。多年后,当我手捧赵秀亭与冯统一的《饮水词笺校》,到上面“汪刻本此阕副题有‘柬友’二字,友人为谁,未得其考。”一句时,整个人愣怔在那里。原来这是一个错误,而我在错误里流连了太久。可我没有一丝羞赧之意,倒有一种淡淡的遗憾。我宁愿一直在这个错误里待下去,甚至宁愿相信,学者们的解才是误。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初见这句时,心里会涌起对情美好的慨叹。但无可否认,我们纳兰容若,就要最大限度地尊重他,硬要把一首写给友人的词违心地说成是一首情词,总是不妥。
之切,恨之深,那该是一段什么样的友情,让容若如此不舍又如此难以释怀?又是何人,让他欲语还休,只能借着班婕妤和汉成帝、杨玉环与李隆基的旧事来隐晦地寄予一段情怀?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怨歌行》
那个“善诗赋,有美德”的班婕妤,曾得汉成帝无限宠,可她纵有旷世才情,依旧难以逃脱孤守长信宫的凄清结局。帝王身侧,有了更年轻妩媚的赵氏姐妹,班婕妤便如一把秋后的团扇被冷落后宫。一首《怨歌行》(亦称《团扇歌》)是封建时代多少失宠红颜的代言,想必这也深深地刺痛过容若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