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是唯一一个不能得到纳兰家族承认的女子,也是无法在纳兰家族墓碑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女子。但无论现实里有着怎样的风雪严寒,事实的真相又是怎样扑朔迷离,我们都不能否认那段情给容若的生命带去了几许春色。
垆边唤酒双鬟亚,春已到卖花帘下。一道香尘碎绿苹,看白袷亲调马。
烟丝宛宛愁萦挂,剩几笔晚晴图画。半枕芙蕖压浪眠,教费尽莺儿话。
——《秋千索·渌水亭春望》
沈宛,被容若喻为扫眉才子,她给予容若的抚慰显然不仅仅是**女悦的闺阁之乐,二人应该也过了一段诗酒相伴的幸福时光。《全清
词》里有孙致弥的一首和作:
流莺并坐花枝亚。簾影动,合欢窗下。绿绣笙囊紫玉箫,称鹿爪,调弦马。
宣和宫裱崔徽挂。恰侧畔,有人如画。几许伤春梦雨愁,都付与,鹦哥话。
——《拨香灰·容若侍中索和楞伽山人韵》
这两首词描写的正是容若纳沈宛之后的生活情景。春日卖花天气,柳丝如烟似愁,风吹帘动,合欢窗下,等候容若归来的沈宛百无聊赖,调弦马,与笼里的鹦鹉对话。
新婚的短暂甜蜜之后,便是沉闷漫长的现实生活。一对穿越千山万水方才走到一起的人才知道,旖旎柔乡并非他们躲避尘俗的港湾,他们无法与身外强大的世界相抗衡,即便在情的世界里,她也无法完全走进他的内心,那个逝去的人依旧在容若的眉间心上。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纳兰词以通俗清丽的语言、深情婉转的情思直击人心最柔软的部位。不了解纳兰容若的人,有一些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也知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句。
是的,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且惊且喜,心如鹿撞,缠绵与美好。可多少初见的美好经不住现实风沙的磨砺。如一朵娇柔的花,一不留心,就在粗粝的现实风沙之下慢慢凋零了。
沈宛跟随容若的朋友顾贞观北上之前,对这段感情一定是寄予了无限期望的,同时也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吧。但现实的无奈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在江南,对着丝竹烟雨吟诗作词,理弦弄丝,她才能寄予身心。来到北国,且不说天寒地冻、风沙漫天,最愁人的,是寂寞庭院中无休止的等待,还有聚少离多的相思牵念。何况还有容若家人的拒不承认,以及那个芳魂已逝却常驻容若心间的卢氏,她是沈宛一生都无力面对的对手。
沈宛著有《选梦词》,如今留下来的却只有《众香词》中
的五首,词作年代与背景自然也无法考证。但词为心声,从那些朦胧的字句之间,总能捕捉到这位江南佳丽当年的一丝懊恼情绪:
难驻青皇归去驾,飘零粉白脂红。今朝不比锦香丛。画梁双燕子,应也恨匆匆。
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冬。无情芳草唤愁浓,闲吟佳句,怪杀雨兼风。
——《临江仙·春去》
一树江梅,挺立于山间水滨,餐风饮露,即便疏瘦也不乏清绝之趣,即便花小也有香气袭人。可他却把那一树“梅花”由南国移到京城,纵给她锦衣玉食、麝篝华衾,也遮挡不住那一缕一缕如烟的轻愁淡恨聚拢在眉黛之间。她只能在窗前静坐,闲吟佳句,檐下苦等,与莺儿对话。
容若无法给她更多。他向往柔乡,却无法真如自己所愿葬身柔乡。他还要日日奔波在家与朝堂之间。他越来越讨厌沉闷无聊的侍卫生涯,但天性又不允许他在公务中有丝毫懈怠。他怜惜沈宛像一只被他关在笼中的金丝鸟,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被关进的是一个更大更牢固的笼子,却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飞向蓝天、飞向自由的那一天。
沈宛日渐消瘦下去。她固执地要回江南,回到她的故乡。名义上为省亲,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此去烟水两茫茫,是否还有归期。容若自然不从,婚后不过百日,相看还似客人。他劝她留下来,莫再念着江南,索性待杏花落尽,再作归计。
乌丝画作回纹纸,香煤暗蚀藏头字。筝雁十三双,输他作一行。
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索性不还家,落残红杏花。
——《菩萨蛮》
哄她,赞她,作得一手好诗,写得一手好字;又留她,劝她,“但道休相忆。索性不还家”。如果知道自己固执的离去对眼前这个男人是一种怎样的致命打击,如果知道此次别离之后将是天人永隔,沈宛还会那样急匆匆地走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