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在《饮水词序》里,顾贞观的这一句,可谓是对容若最好的评点与概括。春花秋月,在常人眼里不过是大自然中的寻常物事,在多情的文人眼里,却是花有神月有魂,见落花而伤心,望残月而伤神。容若又与一般的多情文人不同,他有着一颗通体为情浸透的红豆,眉间心上,无处不关情,无处不成愁。
三月暮春,东风徐来,驱走一冬的寒意,京郊西山,也是春色满山了。遍山的新叶初发,透着清新的绿意,星星点点的山花点缀着路旁山涧。“吹面不寒杨柳风”,正是踏青游春的好时候。
还记得容若十七岁那年,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个男人吗?当张纯修伏在案边一笔一画地为容若刻写《饮水诗词集序》的时候,容若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可他的泪水还是一滴一滴地将“异姓昆弟,死生之友”洗得清亮。他是容若较早结识的一位至交,也是与容若来往甚密、酬唱频频的一位兄友。彼时,张纯修居住在京城西郊的西山别业,容若常常会光顾那里。
车尘马迹纷如织。羡君筑处真幽僻。柿叶一林红。萧萧四面风。
功名应看镜。明月秋河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
——《菩萨蛮·过张见阳山居,赋赠》
秋风四起,柿林红遍之时,容若曾去拜访张纯修并留下这样一首词。车水马龙的京畿之地,还有那样一处幽僻的地方,不由人不羡慕。词中虽有淡淡的伤感,作者慨叹容颜易老、功名难就,但其中流露更多的则是对这位山中闲人的艳羡之情。只是,那时容若也许并不能全然了解这位好友。张纯修之所以隐居西山,并非视功名为镜中月水中花,他只不过在等待时机而已。
张纯修的山居也并非真的幽僻,他常常会在那里招朋待友。这一年暮春,他就在
京郊西山自己的别业里,张罗了一场盛大的聚会。
康熙十八年(1679年)暮春,陈维崧、秦松龄、严绳孙、姜宸英、朱彝尊等人齐聚张纯修的西山别业。这是一场热闹又场面非凡的聚会。康熙朝的数名大才子,清朝词坛上的名将大儒,在那风景如画的西山别业里齐聚。他们饮酒、赋诗、填词,你唱我和,是何等风流雅致,又是何等喜气洋洋。这样的场合,不来一组联句,实在不够尽兴。一首在清词中颇有盛名的《浣溪沙》便是那天众人在郊游中留下来的。
联句,作诗填词的方式之一。顾名思义就是由多人联合起来完成一首诗词,每人一句或两句,依次接续,直至终篇。若诗词较长,每人轮过一轮后再来第二轮、第三轮,直至终篇,此种情况一般用于古体诗或排律。若诗词短,所有人一轮过,即至终篇。
《浣溪沙》一共六句,六人,刚好每人一句。
“出郭寻春春已阑。”吟出第一句的是陈维崧。
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江南宜兴人,明末清初散文家陈贞慧之子,以词与骈文闻名的一代作家,词尤杰出,是清顺康年间影响力最大的词人,阳羡派词坛领袖,清初词坛上能与其相抗衡的只有浙西派的朱彝尊。其词集《湖海楼词》存词一千六百余阕。陈维崧的词初刊为《乌丝词》,约在康熙八年刻成。他比容若大了整整三十岁,应试博学鸿儒科时已经五十四岁,被康熙列为一等,授翰林院检讨,可谓大器晚成。
陈维崧于康熙十七年与容若相识。相识之时,他携了一幅扬州粤僧大汕所绘的《迦陵填词图》给容若看,图上陈其年倚书坐席,拈髯持笔,旁边的蕉叶上坐一女郎,手持洞箫,膝上横放一把琵琶。容若曾作一首《菩萨蛮·为陈其年题照》相赠:
乌丝曲
倩红儿谱。萧然半壁惊秋雨。曲罢髻鬟偏。风姿真可怜。
须髯浑似戟。时作簪花剧。背立讶卿卿。知卿无那情。
词名传播海内,人亦风采迷人,戴花与红儿为戏,时有惊人之举。在容若眼中,这位须髯似戟的其年兄是一位风流伟丈夫,却不失诙谐柔情。
“东风吹面不成寒。”第二个出场的是秦松龄。
秦松龄(1637—1714),字汉石,号留仙,又号对岩,无锡人,顺治十二年中进士,入翰林,后因奏销案被革职,直到康熙十八年,再入博学鸿儒科。沉寂良久,再度复出,一句“东风吹面不成寒”有写实亦有暗示,表达的是他对康熙皇帝的不尽感恩之情吧。
“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这个三番五次拒试不能的藕荡渔人,到底忘不了他的五湖梦。
“并马未须愁路远。”到了姜宸英——这群人中唯一的失意落选者,气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春色满眼,然而喜悦与豪放皆属别人。他满怀希望地来,却要两手空空地走,还要强颜欢笑不说愁。
“看花且莫放杯闲。”姜宸英心里的愁绪,朱彝尊一定懂得,却不想他在这个欢乐的聚会上被愁云笼罩。所以他来了一个陡转,就像酒宴上那个最会打圆场的人,总是在气氛尴尬之时,轻松俏皮地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