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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学鸿儒科
康熙十八年(1679年)三月到五月,中试者都陆续授衔。严绳孙、秦松龄、陈维崧、朱彝尊等俱授检讨,著纂修《明史》。
入仕希望落空,再看别人可谓春风得意,荣枯只在咫尺间,姜宸英无比伤心沮丧。
容若彼时任乾清门侍卫,跟着康熙频频出行,已不似先前那般自由随意,加上卢氏去世带来的伤痛,他的日子也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但他还是没忘安慰这位失意的老朋友: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
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金缕曲·慰西溟》
上片对姜宸英错失机遇表示同情与惋惜,他为了此次荐举应试独自寄居萧寺,受尽孤苦寒凉却终究失意。下片语意一转变成安慰,在容若看来错失机遇固然可惜,但做一个“轻舟以浮于五湖”的闲散之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年,姜宸英已经五十一岁,人过半百,可他求取功名的心思至死不衰,哪里听得进去。康熙十八年秋天,姜宸英的母亲去世,他不得不匆匆回南方。容若再赋《金缕曲·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为之送行: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严迪昌先生在《清词史》里评:“《饮水词》以小令最佳,曾有清词冠冕之誉,长调慢词则间有不协律的随意性。但纳兰奇情壮采而特以灵性胜,故长调仍颇多动人处。尤以康熙十五年结识顾贞观后,他的与顾氏酬答诸词以及为姜宸英送行等篇,均情词兼备,超迈有神。”说的就是容若的这些长调送行篇。
当时,与容若一同赋词送别姜宸英的还有严绳孙:
此恨何当住。也须知、王和生死,总成离阻。真使通都闻恸哭,废尽蓼莪诗句。算母子、寻常欢聚。粳稻登场春韭绿,便休论、万里封侯去。须富贵、竟
何许。
片帆触处成悲绪。问从今、樯乌堠燕,几番风雨。不尔置君天禄阁,未算人生奇遇。甚一种、世间儿女。画荻教成羞半豹,早高堂,鸾诰偏无负。天可问,傥相语。
严绳孙的词从母丧论及人间母子常情,容若词中却并未提及母丧之事。想姜宸英两鬓斑白,独居萧寺,饮尽冷烟寒月,终究不遇,而今在这秋叶飘零的季节,两人又不得不分离,好在回家后他还有妻儿相伴,也强过一个人飘零在外。只是归去之后,满腹的身世之恨又能与谁共语。
想想自己的处境,姜宸英到此词又怎会不泪湿衣衫。
严迪昌说容若的长调“情词兼备,超迈有神”,这是从评论家的专业角度评价的。作为寻常者的我来说,初此词,则被词里的真情打动。无论何时何境,容若总能设身处地为朋友着想,无论是身前还是身后,他皆已替他们想到。
顾贞观走了,来去两袖清风,怀揣着容若的殷殷嘱托,去料理他的花间课。康熙皇帝的博学鸿儒科与他和容若共同热的填词选词事业相比,轻如鸿毛。
姜宸英走了。带着他无限的失意与不死的求仕之心,回去辞别他的老母。他对容若说,他还会回来的。
严绳孙来了,被授检讨,与秦松龄、朱彝尊等人共修《明史》。与容若一样,荡舟五湖的藕荡渔人从此也身入樊笼,自在不复。
一场轰轰烈烈的博学鸿儒科选仕已落下帷幕,正是几家欢乐几家忧。容若为得中的朋友喜着,也为落选的朋友悲着。悲欢离合,得意失意,原本是人生寻常事。洒脱的,拈花一笑,云淡风轻;执着的,继续在红尘功名的泥淖中越陷越深。
博学鸿儒科影响着康熙王朝的政局,亦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精彩一笔。那一年,多少士子文人齐聚京城,畅游西山,共吟渌水亭,留下诸多佳作。身为渌水亭的主人,那里自然少不了容若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