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犊情深,似是天经地义之事。.为人长辈,年迈之际,总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些什么。大户人家留给子孙田产万顷、珠宝金银,以期子子孙孙荣华富贵;小户人家留下茅屋三间、薄田几亩,也可供儿孙衣食无忧。可毕竟这都是短视的做法。钱财均为身外之物,没有好的家风流传下来,再多金银财宝也经不住三代折腾。
有一个人,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他老了,于是有一天他把子孙召唤到一座楼上——一座每个房间都被各种珍贵书籍塞满的楼上,训诫子孙说:“很多为人长辈的,每每想传他们后代以万顷良田、万贯家财,可他们的子孙未必就能累世富有;想传美玉珍宝给后人,他们的子孙未必就能守住这些财物;想传水榭亭台、园林池阁、香车宝马给后人,他们的子孙也未必能世世享受。鉴于以上这些,我要传什么给你们呢?所传者唯是这一楼的书。”环顾身边几十年来辛苦收藏的书,再看看满脸虔诚的子孙,老人笑了,遂将那座藏书楼命名为“传是楼”。
这是中国历史上一座著名的藏书楼,那个笑吟吟地将此楼命名为“传是楼”的老人就是容若的老师——徐乾学。
彼时,徐家藏书已颇具规模,面对浩瀚如海的经解古籍,容若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喜悦之情,对恩师徐乾学说:“承示宋、元诸家经解,俱时师所未见,某当晓夜穷研,以副明训。其余诸书,尚望次第以授,俾得卒业焉。”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徐乾学慢慢发现,自己的这个门生与常人大有不同,他沉浸在那些经史子集中,如一尾焦渴的鱼游进海洋,不断地汲取知识,拓展自己的视野,也在不断地对前人的学问进行总结并提出质疑。
如此多的儒家典籍,却是散乱无章,虽然前人也有梳理,但遗落错误之处在所
难免。为何不把这些珍贵的典籍汇编成一部丛书呢?当容若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告诉老师徐乾学时,徐乾学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就有这样的抱负与志向;喜的是,这件事他早就有意来做,只是苦于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直未能成行。是的,整理辑刻这样一套丛书绝非易事,没有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根本无法着手。要广泛收集《经解》藏书于各大藏书之家,要置办纸、墨和刻印工具,要组织起一支颇具规模的刻工队伍。虽然彼时的徐乾学已贵为翰林编修,但只靠他个人的力量还是无法做到。当然,眼前这个勇敢而有心的年轻人,若凭自己的力量也无法做到。可他身后,有一个权势赫赫、日进斗金的父亲——明珠,他可以为他们提供所需的一切。
容若的想法,同样得到了父亲明珠的大力支持。儿子有志向,父亲有能力,又有徐乾学等人的鼎力支持,于是在那个五月,京城明珠家的庭院里(今北京什刹海后海北沿容若旧居),有一座名为通志堂的小楼被容若开辟成了自己的书斋。小楼如今早已湮没在历史的深处,不见踪迹,容若的一首诗却记录下了他当时的满腔壮志与喜悦之情:
茂先也住浑河北,车载图书事最佳。
薄有缥缃添邺架,更依衡泌建萧斋。
何时散帙容闲坐,假日消忧未放怀。
有客但能来问字,清尊宁惜酒如淮。
——《通志堂成》
书斋建成,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一篇《经解总序》开启了一条漫长又艰辛的《通志堂经解》校刻之路。
经之有解,自汉儒始。故《戴礼》著经解之篇于时分门讲授曰:《易》有某家;《诗》《书》、三《礼》有某家;《春秋》有某家者,某宗师大儒也。传其说者,谓之受某氏学,则终身守其说,不敢变。党同
抵异,更废迭兴,虽其持论互有得失,要其渊源皆自圣门。诸弟子流分派别,各尊所闻,无敢私创一说者,盖其慎也。
东汉之初,颇杂谶纬,然明章之世,天子留意经学,宣阐大义,诸儒林立,仍各专一家。今谱系之列于《儒林传》者,可考而知也。
自唐太宗命诸儒删取诸说为《正义》,由是专家之学渐废,而其书亦鲜有存矣。至宋二程、朱子出,始刊落群言,覃心阐发,皆圣人之微言奥旨。当时如眉山、临川、象山、龙川、东莱、永嘉、夹漈诸公,其说虽微有不同,然无有各名一家如汉氏者。
逮宋末元初,学者尤知尊朱子,理义愈明,讲贯愈熟,其终身研求于是者,各随所得,以立言要其归趋,无非发明先儒之精蕴,以羽卫圣经,斯固后世学者之所宜取衷也。惜乎其书流传日久,十不存一二。
余向诸友人秦对岩、朱竹坨购诸藏书之家,间有所得,雕版既漫漶断阙,不可卒;钞本讹谬尤多,其间完善无讹者又十不得一二。间以启于座主徐先生,先生乃尽出其藏本示余小子曰:“是吾三十年心力所择取而校订者。”余且喜且愕,求之先生,钞得一百四十种。自《子夏易传》外,唐人之书仅二三种,其余皆宋元诸儒所撰述,而明人所著间存一二。请捐资,经始与同志雕版行世。先生喜曰:是吾志也。遂略叙作者大意于各卷之首,而复述其雕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