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
容若是属于书斋的,他最热衷的事就是书及做学问。如果像他当时的老师徐乾学一样,日后能在翰林院里做一名编修,整理那些经解典籍,他的人生会不会被改写成另一番模样?
容若每天沉浸在辑刻经解典籍的快乐中,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在做的将会是一件怎样泽被后世的事情,又将在后来引发怎样的迷雾重重。他更
不会想到,自己借父亲的财力进行的这件事,竟在后来一度把自己、父亲和老师推到了风口浪尖。沽名钓誉、请人代写、人品不端……当这一系列字眼落到他和父亲明珠头上时,那个一心埋头学问的容若早已不在。是是非非,褒贬抑扬,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通志堂经解》,到底是怎样一部丛书,能在容若身后惹来这样的笔墨官司?
这套丛书曾经被文采风流的乾隆皇帝大加赞赏推广,可也正是这位对此书大为赏识的皇帝,对容若提出了质疑,乾隆五十年五月二十九日,他颁布上谕曰:
朕成德所作序文,系康熙十二年,计其时成德年方幼穉,何以即能淹通经术?向时即闻徐乾学有代成德刊刻《通志堂经解》之事,兹令军机大臣详查成德出身本末,乃知成德于康熙十一年壬子科中式举人,十二年癸丑科中式进士,年甫十六岁。徐乾学系壬子科顺天乡试副考官,成德由其取中。夫明珠在康熙年间,柄用有年,势焰熏灼,招致一时名流,如徐乾学等互相交结,植党营私。是以伊子成德年未弱冠,即夤缘得取科名,自由关节,乃刊刻《通志堂经解》,以见其学问渊博。古称皓首穷经,虽在通儒,非义理精熟毕生讲贯者,尚不能覃心阐扬,发明先儒之精蕴。而成德以幼年薄植,即能广收博采,集经学之大成,有是理乎?(《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
皇帝首先发难,臣子自然一呼百应,顺着皇帝旨意给一个调查结果是很容易的事。后人却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破绽。容若生于顺治十一年,康熙十一年壬子中举人,时年十八岁;十九岁参加康熙十二年癸丑科会试,因寒疾错过殿试;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康熙十五年才再次参加殿试成为进士,时年二十二岁。与乾隆
上谕中所言大有出入。当时,要调查容若的行年其实不难,可考的资料很多,而调查出的结果却与事实如此不符,使人不得不怀疑军机大臣迎合乾隆皇帝的意图。
都说宰相肚里可撑船,皇帝的心胸就更该海纳百川。但在质疑容若这件事上,不能不说乾隆的气量还是小了。许是容若的父亲明珠曾结党营私,弟弟揆叙曾卷入皇子争夺储位的斗争中,女婿年羹尧又因犯下重逆之罪被雍正帝处死等缘故,乾隆一向对纳兰家族怀有成见,当然,这些都是容若身后久远的事了。他否定纳兰容若《经解》的校订权,许是将家族恩怨与之混杂在一起了。但即便贵为帝王,这样的论断也难以让后人信服,叶德辉在《书林清话》中就说:“然则《通志堂经解》一书,或不尽为徐氏代刻之,百年公论,后世自有知者。”
是的,《经志堂经解》这样一部浩繁巨著,不是凭一个人两个人甚至数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此书的整理辑刻工作在容若离世后还在继续。他在辑刻的过程中,也得到了当时很多名儒大师如徐乾学、朱彝尊、严绳孙、顾湄、陆元辅等人的悉心指导和大量帮助,他写经解序也有很多是在师友们的帮助指导下完成的,容若自己也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在《经解总序》中,他对自己的老师徐乾学及同道的朱彝尊等人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容若没能参与经解辑刻的全过程,可他却是最初的倡导者,也是借了父亲明珠的财力与影响而将这项繁复的工作开展下去的资助者,并且也是身体力行的参与者。
拨云见日,水落石出,公道自在人心,历史终究还是还了容若一个公道。多少红尘间的痴情儿女迷醉于他那些哀婉清丽的词作之时,可曾想到,十九岁的容若,已经初具一代文化大儒的气魄与风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