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那位没准蹲在哪个天桥下面的算命先生能不能算清自己的命数,马上就要被我这个游魂附体了。
我的魂游历过司机,厨子,小贩,三日一更迭。我却不知,是不是青简有意为之,我所有的住处都是平民百姓,绝无声名显赫之人。
夜里的暴风更加粗烈,像汹涌的山洪把城洗过,扫起所有的碎物尘土。
我们两个掠过城市的上空,划出一白一青两道浅淡的光弧。凡人若没有灵视是看不见的,他们看不到我,也看不到诸多无常。即便我们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至多也是颈后一阵凉意。青简通常只是面无表情地飘行,偶尔会看着万家灯火出神。
夜里街上行人寥寥,我像是一阵微风穿行而过。却在蒙眬间看见,一个女孩在盯着我们两人看。
已经是凌晨了,怎么会有这般年岁的女孩孤一人在外
面?
而且那绝对不是无意间的轻眺,而是刻意的凝望。那眼神看我们看到入迷,像是遇见了什么痴醉的美景。
只是我想到人间本就有所谓灵视存在,也就并未留心。
青简一指点在我胸口说:“附体的符阵我画好了。”一道绿芒从我的胸前连向远处的一栋楼,身上的白烟在渐渐凝聚,顺着那道绿芒消弭。
我静静地感受着新的身骨,身体的充实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全身律动着的是有力的脉搏。
起身之后,发现身在一间简陋的居室,空气里弥漫着闭塞的陈气和墨水味道。
墙上用毛笔点画了一些符咒,青简说那些都是冥界的数字,我并没看出其他的含义。
除了板凳,茶具,地上散落的纸卷之外,屋子再没有更多的物件了。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用一幅字画包裹的箱笼。
之前我附体的都是寻常可见的职业,第一次来到算命先生的家里,多少觉得有点诡异。尤其是墙上这些凌乱的冥文,让我更是忧心。
青简在空中喃喃道:“引泉眼九三生,这不对……无常道怎么可能会……”
沙砾在窗外打得“噼啪”作响,青简看了那些涂画许久说:“我现在也不知你这身骨的主人到底懂不懂冥文,因为其中八九都是散乱的数。而剩下的词句晦涩不通、支离破碎,更像是梦中呓语。”
我问:“现在怎么办?”
她说:“我要借你这身骨查看下。明天你照旧去街上算命,也许能把事情理清。”
3
附体之后,记忆会缓缓地和我桥接到一起。
我会渐渐细碎地得知,这身体的全部过往。但是我离体之后,这些记忆又会无法遏制地流逝。就像是刚刚醒来时,所回味的残梦一样,明明就在脑海里,却只能看着光影渐行渐远。
其实我原本只想保证肉身不损坏,保证主人回魂之后不会发现自己磕了碰了缺胳膊少腿便是。
但毕竟他还是会依稀记得这三天发生的种种。为了报答他能让我暂住这三日,我也会按部就班地做他原本做的事情。
应读书便读书,应下厨便下厨,应打杂便打杂。
譬如现在,我要给人算命。
一个魂附到一个算命先生的身上,带着一位青色的无常,给别人算命。
我之前一直根深蒂固地认为算命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的活,没想到还有三十正当年的男人做这些行当。
记忆告诉我,这人算命也有些年月了,可竟然脑海里没有任何阴阳术数。依然也无从得知他平日里如何给旁人盘算命理。他家中的行头也实在是有些许简陋,除了一封纸卷、一张板凳、一个布包。就什么也不剩了。
我背着那老旧的帆布包,走在还未亮透的阴翳里,回到记忆中他一直蹲坐的那个路口,静静铺开涂满了鬼画符的纸卷。
大风把纸卷吹得如猎猎旗帜,我按了又起,只好用包压住。
我问:“青简,这画的什么?”
她垂下眼帘,只扫过那纸一眼。
“是冥文。”
我问:“什么意思?”
她答:“八个字,‘天高地阔,我辈逍遥’。”
我盯着纸卷思忖片刻,又翻过背面说:“背面这些呢?”
她答:“还是八字,‘好酒予我,生而行乐’。”
正面是意境开阔的句子,背面更带些不羁的气质。想必应该深有内涵吧。
我问:“这在冥界有什么深刻寓意么?”
她答:“没有。”
搞了半天,估计这人也不知道自己这破纸上到底写了些啥。其实我也发自肺腑地没听出来这十六个字跟算命到底有啥关系。我虽记不起,不过多少能猜到,他当时只是觉得这纸玄之又玄,多少有点门道,就拿来用了。
我问:“青简,你能看到别人的命数么?”
她迟疑片刻说:“如果你说的是死期的话,黑白无常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