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赶到谢府,谢偷白便在半路上倚着魏酃昏睡了过去。
眠意深重双目紧闭,他抱病之时依旧还是那样一副雨打的梨花模样,糯白软玉、清冷出尘。
起先魏酃才见他时,还有意会将他错觉成午夜盛展的昙花,随着如今诸事推涌,他忽然觉得昙花那样美好又短暂的东西与他不衬对,虽很清美,可不如他名字这偷白二字的深意。
可这深意……
“不知可否问言大夫你几个问题。”魏酃道。
坐在马车里的言子苓抬眸,“将军大可直问。”
魏酃垂眸看了谢偷白一眼,道:“你与谢司吏都是成东偏北仄州本地生人?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玩伴?”
言子苓点了点头:“是。”就算不是也得是。
魏酃又问:“谢司吏的双亲是否也在仄州?”
言子苓摆了摆头:“怀澈的是他的先生养大的,至于他的双亲…我并不知晓。”
魏酃揽着谢偷白的手指紧了紧,垂眸看了他一眼,默了片刻,又问:“那他的病该如何根治?”
言子苓皱起眉:“他从小身子便虚,先生的几个弟子里,除了他,其余的个个都习武,且练的一身好本事,他见别人都有个一技之长便想自己也有,恰巧他能做的事情只有读书,但他倒是心性极好,读了十数载的书从未间断,这期间同先生论道、抚琴、下棋、切磋兵法,一样一样从先生手下赢过,但将军知晓,慧极必伤,他自小天资聪颖学得了常人之所不能,便要担起这样的天赋对他本身的损害,”
他微叹气:“他是个痴人,也是个疯的,为了一件事不到目的誓不罢休,哪怕知晓前路必死,他也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往上蹚,二十弱冠那年,先生找裁缝给他做新衣,趁着他出门不备之时量了他挂在屋里的袖子,不曾想到会在他袖子里望见一团团血花,”
“后来问起他,您知晓他是怎么编的么,他说那是他沾了山茶花碾下的汁水,淌了一袖子没能来得及洗,如若不是后来先生找我师傅给他把了脉,倒真要叫他蒙混了过去。”
魏酃眉头紧皱:“所以,便是从那时开始,他便身体有不适了...”
言子苓道:“那时候尚且还是幼时风寒入骨留下来的病根,连带着他读书看雪忘记关窗再次受了凉未曾顾及惹下来的咳症,先生在教授完自己毕生所学给他之后,便极少去管他,平日里竹舍都留着给他一人看书,除了进食睡觉,他几乎都不见人,所以生了病也容易瞒着人,结果这一瞒便是一个月、还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魏酃:“那之后可曾医治好?”
言子苓摇了摇头:“他拖的日子长,治起来麻烦,再加上他并不喜欢喝药还总不听些嘱咐,一年下来,病未根除反而还有加重的趋势,”
魏酃:“后来如何?”
言子苓道:“后来的那一年是个丰年,雨水下的多、花开的也艳,先生收了他的竹舍书房,撤了他的案桌棋盘,日日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连上山踏青观风、下地锄草挖地都不忘将他带着,还有他那两位师兄,也日夜轮流盯着,这般监禁一样的日子过了一年,病总算是养进了骨头里蜷着,轻易不能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皱眉道:“后来的几年,他随先生走了许多地方,汤药未曾断过,养起来了些肉,也见了许多世面,后来便到了成安,而立之年他说想要以事道君、激浊扬清,再而后,登上司吏之位布了一盘召将军回成安的局,当夜,他便又疯了。”
魏酃:“当夜揽月湖,他一纵身,促成了我同他千丝万缕的关系,回谢府论朝中局势,朝堂有意促成塞北冬粮遣运一事,众人对我二人之间关系的种种揣测,我在他司吏台这边的重视……我问过他,求什么,他虽说了个模棱两可,可我却并未在他眼中真正瞧见一丝欲,且权、财他皆不在乎。”
言子苓:“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所求,以事道君激浊扬清。”他背着本心说些瞎话,如今却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魏酃:“本将不信。”
言子苓看向他:“将军有何不信?”
魏酃:“他对以事道君无半分向往,所行所思虽真切在激浊扬清,可他志不在此。”
言子苓:“将军又不是他,怎会知晓他不是这般想的?”
魏酃心下微堵,缓缓道:“因为我思慕他,肖想了许久,不会不清楚他的为人。”
言子苓大惊失色,恼怒道:“将军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魏酃神色自若地看向他:“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言子苓是真觉得他有些神志不清,“你可知你二人皆身为男子,男人之间,如何能够说起思慕一事,简直荒唐!”
魏酃:“男人之间为何就不能说起思慕之事,本将是人,有七情六欲,他也同样,不过都是喜欢一个人,是男是女何需要分清?”
言子苓:“可你二人总归会各自娶妻成家,或是一世一妻或是妾室成群,无论如何,都会有个心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