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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褚英心中暗叫不好,这姓方的给心魔困住,偏偏此时发起了瘟症。她使出万分力气将那剑偏了偏,反着银光的剑尖噌地刺在了衾被上。如此她力已竭,方大人越发猖狂,借着她的身又要再捅一剑。
这般动静早惊醒了那位郡守,他已一睁眼便见面目狰狞的怪物举剑刺向自己的心口,饶是白日之下扮的再好的庄严宝相,此刻也回忆不起,几个翻滚便蜷躺在地。
褚英眼前都是黑魆魆的雾,知觉渐无,她口中念的是方大人的词,手脚舞的是方大人的动作,连脑中所思所想,都被他的恨意占据。她生前学得一身好本领,对付妖魔鬼怪自是不在话下,可对自己,却束手无策。
“杀了你!杀了你!”他这几日都栖在褚英身内养魂聚气,血肉滋养着她的骨,这身骨却也在助长他的煞魂。
褚英觉察四下的极阴之气都在往此处汇聚,耳边呼啸而过孤魂野鬼的哭嚎。郡守状若惊犬,避着她满屋乱窜,高声向外求救。她不由在心中怒骂:“一帮酒囊饭桶!府衙外头防的严严实实,却不知留一路侯在府内!”
眼看再不逼方大人离身,来不及问出那枚玉珏的下落,郡守却是要给戳成马蜂窝。褚英借着清醒的几瞬,探清他屋内陈设,瞥见案上摆了一面青铜乾坤镜,也不管真假,猛地一头往镜上扎去。
乾坤镜触及黑气,幽幽散出淡光。褚英浑身无力,像被人抽掉了一身的骨头,耳畔风声减弱,眼前虚影重重叠叠,一团雾从她七窍溢出,方大人的魂魄竟是被这面镜子给逼了出来。
褚英无血肉支撑,五感便枯萎如那棵老榕的树皮,恍惚之间,视线内出现一对锦履,莹润的玉珏发出月白的光。
她挣扎着探出手去,恳切道:“真人救我……”
“真人”无动于衷,摘下那面乾坤镜,照在她脸上。褚英清醒前最后一眼,便是见到镜中的自己,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真人”穿上郡守的官服,将房间门打开,往外奔去。
镜子的光晕仍在晃着她的眼,折射进骨头里,带来密密的痛。房门敞着,她摇摇欲坠的视线掉落在坚硬的地上,还要往前爬,爬过高高的槛,往外爬,爬向悬着的月。
这月在百年以前,也如今夜一般,照拂着她碎得溃烂的视线。
那时褚英不过七岁,被母亲扶上前往郢城的马车。这架马车美轮美奂,镶金嵌玉,连最小的那颗也比她耳上挂的坠子要亮,要白。
母亲叮嘱她:“阿婴,在郢城要听奚夫人的话,千万不要淘气,你的姑父和表兄们是这天下顶尊贵的人,你惹得他们不快,被赶回家,我便要罚你不许吃饭,不许放风筝,不许在院中种花。”
她那时已很会读大人的眼色,从马车的窗棂子里探出一只手,去摸她母亲的脸:“阿婴听话,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我这样伶俐讨喜的孩儿,没有人会狠心不爱我。”
她母亲在夜里落下泪,听到后半句又笑起来,将她五指都攥在自己手心中:“再晚几年,你哥哥也要去郢城,到时候你便不会孤独了……”
褚英伸出脑袋,接着半个身子都倾在马车外,先将她母亲面上的泪擦净了,哼哼两声,道:“不要哥哥,他是最狠心的人,他那样讨厌我,才不会陪我玩耍!”她母亲欲多说几句,身后之人道:“放她去吧,再待片刻,你更要舍不得了。”
褚英被拉回车内时,望了一眼天上的月,又望了一眼立在原地垂泪的妇人,只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她的视线总望不到尽头,给月光搅得稀烂。再去望她母亲,连面庞都不清晰了,只在远远的他乡,最后叮咛她:“阿婴,见了那位应当称呼他什么?”
“记得,叫他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