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扇来。谢无妄无法躲闪,硬生生受了脸上火辣辣的一击。
孩童仿佛对挨打一事颇有经验,掌风袭来时,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因而并未叫痛,只是轻轻嘶了一声:
“你那些钱与其拿来撒酒疯,不如让我去买些束脩,进村里的私塾读书。将来我有本事赚钱了,能供你买更多的酒。”
男人狞笑着,整张脸都皱缩起来,像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本事?你记住,你爹我是个酒鬼,你娘是个疯子,你还想有什么本事?做梦!”
紧接着是一阵拳打脚踢,如雨水般淋淋漓漓地落下。
年少时,谢无妄怕穷、怕痛,怕醉酒的男人蒲扇般的巴掌。
历经磋磨,他以为自己不再恐惧这些旧日之事,幻境却将它们不留情面地翻了出来。
难道在他的识海之中,这些事仍然如暗礁般隐藏在水面之下,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么?
不过阵法只知道谢无妄曾经害怕过醉酒的男人,却对他年少时的具体经历并不知情,因此,只能勉强编织出一些虚假的桥段。
谢无妄暗自叹息一声。
他幼时虽然没做过偷钱买束脩的事,但谢无妄不是没有向往过,自己能得夫子指点迷津,成为站于檐下风中、朗朗颂诗的文人墨客。
后来他进了赵府,给赵小少爷当伴读。
这才发现私塾里面的先生只会满嘴之乎者也,看似仁善,实则拜高踩低, 虚伪至极。
与其听他们说些不知所谓的胡话,不如去掏几个鸟蛋烤了吃。
孩童被男人打得在地上乱滚,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细骨伶仃的妇人。她手里捏着半块红薯干,神情空洞而漠然,绕过男人和孩童,坐在床边。
忍着浑身的疼痛,孩童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跑出门去。
身后传来男人断断续续的怒喝:“还跑?还敢跑?你死在外边算了!”
听到这句话,孩童的身躯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不带任何犹豫,踩着一双破草鞋,毅然决然向村外跑去。
眼前景象如潮水般后退消融,谢无妄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正身处一间闷不透风的房中。
周围是发霉的稻草,孩童正匍匐在地,脚上系着一条沉重的锁链。旁边有半个发霉的馒头,上面有一圈细小的牙印。
一看便知,是孩童吃剩下的。
房门忽而被“砰”地一脚踹开,凶神恶煞的一双男女立在门口,喝道:“还敢不敢跑了?”
男的矮胖如秤砣,女的皱缩如枣核,两张脸倒是同样横肉四溢,十足十的夫妻相。
孩童猛然抬头,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细细密密的痛楚。
谢无妄在心中默念:人牙子。
那段时日,他最害怕的就是人牙子,每日都许愿,会有主家买了他回家干活。
不需要多好的条件,若能少挨几下鞭子,就已经足矣。
没想到,这种早已湮没的恐惧,也会被阵法察觉。
“哎哎哎,你看这下丨贱的东西,居然敢瞪我!”男人牙子跳着脚对他娘子告状,“看见那眼神了吗?就像要吃了我似的!”
女人牙子哼了一声,瞪着孩童:“若不是崔爷非要能跑能跳的孩子,我早就把你的两条腿敲断了!”
孩童紧紧咬着牙,并没有应声,只是看向女人手中持着的、一盏将灭未灭的油灯。
细弱灯影摇晃,转瞬燃成深红的火焰。
火焰燃在锋锐的箭头上,闪着寒气逼人的冷光。伴随着畅快的大笑声,一支箭从谢无妄眼前擦过。
周围的环境像是某处猎场,除了谢无妄附身的这个孩童之外,还有七八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孩。有的吓得大声嚎哭,有的身上已经沾了鲜血。
都在漫无目的乱跑,满眼恐惧。
以人为猎!
大概是为了让“猎物”有更好的精神状态,谢无妄发现这具身体白胖了不少,行动也更加敏捷灵活,不复之前因挨饿而孱弱的模样。
“一下子全射死了也没意思。”持箭的是个肥硕的少年,他将弓随手一扔,拿起一根藤鞭,“还是这个好玩。”
旁边的下人满脸谄媚:“是是是,崔大少爷英明!”
他甩着鞭子,向谢无妄走来。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孩童竟然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藤鞭越来越近——
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孩童借势扑倒在地,用力拔出扎在地上的箭。
箭尖上的火苗已经熄灭,孩童手里攥着箭头,猛地刺向少年肥壮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