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句有意提高了音量,即便离得远的王夫人亦听得分明。
王夫人神色复杂地瞄了眼裴妍,头一回正眼瞧这个侄女。
前一阵若非这孩子执意悔婚,她们差点就错过了凉州刺史这门大靠山。如今凉州有数十万兵马坐镇,无论哪个诸侯上位,对张轨这样的封疆大吏只敢拉拢,不敢得罪。
也是这时候,她才隐约理解丈夫裴頠为何会同意侄女的“胡闹”。也许,那时他便未雨绸缪,防着今日了吧!
想起丈夫,王夫人脸色一沉,透过槅窗望向不远的宫阙,翻滚的墨云压在一角翘起的宫檐之上,赤色的朝霞透过重重阴云打在屋顶的鸱吻上,露出一派猩红——好似被抹了脖子的家禽。
王氏一怔,脸色更加苍白。
凉州刺史派人给钜鹿郡公送小定之礼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赵王的案头。
赵王眉心一跳,素来知这二人来往密切,没想到如今裴頠都要倒台了,张轨不仅不避嫌,还巴巴地过来攀关系。
他脸色阴沉,张轨高调行事,可不就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裴頠有凉州作保,要自己放他一码么!
孙秀在案边侍立良久,盯着手边备好的金屑酒,心里着急。
张华是肯定要死的,他一介寒门,根基浅,想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难的是裴頠,他到底出身河东裴氏。可自己已经把钜鹿郡公得罪透了,他不死,等缓过劲来,死的就是自己!
为此,孙秀在下属裴绰的引荐下,连夜拜访了河东裴氏留京主事的几位家老,从他们那里探来口风——裴頠只是河东裴氏的庶支,这些年因着贾后提携,与嫡支分庭抗礼,早引得本家不满。如今贾后倒台,裴家只想弃车保帅,舍一个喧宾夺主多年的旁支庶亲,保全族平安。
故而孙秀早早备下了金屑酒,只等赵王一声令下,便将张华和裴頠这两个眼中钉就地正法!
谁想,这个节骨眼上,老对头张轨居然又跳了出来,公然为裴頠作保。
他恨得牙痒痒,暗忖,我拿手握重兵的张轨没办法,难道还治不了已成阶下囚的裴頠么?
“张裴二人狼狈为奸揽权多年,亲佞远贤,致使有才之士沦为下潦,连大王都曾受其排挤。首恶不诛,如何服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王切不可妇人之仁!”
“可凉州……”
孙秀眯眼,上前一步,低声道:“凉州虽兵强马壮,然匈奴五部动乱,氐羌亦不服者众。那张家自己屁股还没擦干净,万事尚且仰赖京畿,怎敢插手宫中事?待大王平了首逆,执牛耳于朝,他们还能如何?”
赵王心中一动,往日对贾后卑躬屈膝的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张华和裴頠是贾后最大的倚仗,只要这二人死了,贾后便如同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不足为惧。
阴风掠过案头的豆灯,昏黄的光晕扑闪着晃了两下,终至覆灭。
赵王闭目隐在暗戳戳的阴影之中,半晌,朝孙秀摆了摆手。
孙秀会意,急忙端起金屑酒,领着一队心腹朝关押张、裴二人的偏殿行去……
天上打下最后一道惊雷,守偏殿的禁军听到殿里响起一阵挣扎的响动,很快,便重又恢复了静谧,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一刻钟后,孙秀志得意满地带着侍从离开。
禁军得令入内,只见殿内一地狼藉,翻滚的酒器旁,两具冠三梁着山龙九章的男子倒伏在地——一个头发花白,怒目圆睁;一个面容姣好,唇角含血。
行在最前的那名禁卫恰与薛五郎相熟,此前亦曾随薛五郎拜见过张华与裴頠。
他本是三部司马的人,亦是昨日莫名其妙追随上 峰走,稀里糊涂地跟着清了君侧,入了宫闱。
他看着这两位曾经呼风唤雨的老大人,如今竟这般殒于小人之手,难免兔死狐悲,叹气摇头,却一字不敢多说,只是一面麻溜地随众人将二人收敛,是葬是烧,等上面示下;另一面想办法联络并不当值的薛五郎,想把这惊天的消息当人情卖出去。
另一头,薛五郎亦正想方设法地打探宫里的消息。
昨日他并不当值,今早却被上峰告知在家休整,等接到通知再上值。
他虽是乡下来的,家住得离宫城也远,但从昨夜始,一队队着三部司马服制的人守着坊门,不许百姓随意走动,如此反常,早已暗示京中出了大事。
一早,裴娴挺着孕肚大着胆子偷溜去斜对门的邻居家串门。这家的郎主就是宫里的那个禁军小校,此前在三部司马当值。
俩家的男人是同袍,女眷也处得投机,又是街坊,素来走得近。
就听他家女主人屏退诸人,小声地跟裴娴说起自己男人自前日被上峰叫去队里后就再没回来,又说了队里此前种种反常之处。虽零碎,却惊得裴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