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吃力地掀开,夕阳的光晕瞬时从头顶倾了下来。
裴妍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恐惧,她浑身不可控的战栗起来。
一个少年从地窖口利落地跳了下来:“贼人走了!”来人对她说。
裴妍虽逆着光看不清来人,但她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安定下来。
她能从这些禽兽手里逃出来,全赖眼前这个人——阿訇,前不久被她释了的那个胡人马奴!
“我阿母还有阿兄呢?”裴妍急不可耐地问。“没看到,估摸着被贼人掳走了。来救你的人不多,全战死了。”
阿訇嘀咕,“你家不是顶厉害的?怎么我通传消息至今,只派了一队娘娘兵来?连几个悍匪都干不过!”
裴妍只觉五雷轰顶,刚才,她听到外面一阵刀兵之声,还以为援兵到了,谁知,家里竟只派了几个人来救她们?
不知道阿母和阿兄现在怎样了?会不会……
“汲田不蠢,你阿母和阿兄是他最大的保命符,一定性命无虞。”阿訇见她又要哭,赶紧开解她。
据阿訇讲,汲田是这帮盗匪的头子。也是个胡人,原先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护院,也算风光过,结果他当护院期间与那大户的妾室私通,被主家发现,赶了出来。流落在外后竟纠集了一帮匪徒,假冒乞活之名,专候在京畿之外流窜打劫。过往的商贩、士族,皆受其扰。
这个汲田狡诈得很,东边干一票,西边来一单,从来流窜做案。自年后开衙以来,官府几番出兵剿匪,都被他逃脱。
阿訇道汲田本是预备过两天就离开京城,去青州投奔他的一个亲戚,结果却被她们一家误打误撞找上门来。
裴妍悔得肠子都青了,揪着头发自责:“都怨我,是我非要阿母和阿兄来这里散心的!”
阿訇劝她:“也不能怪你,谁能想到汲田居然胆肥到连琅琊王氏的庄子都敢碰呢?”
嘴上这么说,实则他对汲田的胆量还是挺钦佩的,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氏的这个别庄主家不常来,汲田占了后不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安置手下,还能明目张胆地避免被朝廷的官兵追捕,可谓一箭双雕。
阿訇从脏污不堪的袍子里掏摸出两张胡饼、一小坛米酒出来,递了一张饼子给裴妍,道:“庄子里都是死人,臭的很。我找遍了厨房只在灶台下搜到这个。咱们先在这里躲躲,等风声过了了再上去。”
这胡饼在阿訇看来,做的真讲究——白面做底,内裹肉馅,其上还撒了小葱,阿訇狠狠地咽了口水,光是闻味道就香啊!
他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一口饼子一口酒的狼吞虎咽起来。
裴妍却捧着胡饼了无胃口。她在这脏污的腌臜地躲了半晌,为了逃出来,她和阿訇爬了狗洞,蹲过茅厕,身上、脸上、手上都是脏污。一向爱洁的她却无暇清理自己。
如今的裴妍,好似没有生气的木偶,她脑中不断闪现出白天躲在溷番里看到的一幕——风荷、雨荷,还有那些往日里她熟悉的婢女,被一队男人赶进了不远的柴房,紧接着,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再然后,男人们出来了,里面的女子却再没了动静。
阿訇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再看下去,可是那道单薄的小门,如何能掩住漫天的血腥气?
裴妍再蠢,也猜到结果——那些曾经鲜活的女子,死了!
风荷和雨荷是她的贴身婢子,比她大四岁,自她有记忆起,她们就像姐姐一样照料她的起居。风荷直爽,雨荷勤快,还有娇俏的青莲,温柔的白莲……
这些一直陪着她的伙伴,被这伙贼人,杀死了!都是因为她!是她引着大家来这贼窝的!
裴妍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不是她坚持要来这里,大家就不会碰上这帮悍匪,更不会因此丧命!该死的人,是她啊!
阿訇见后院没人,赶紧趁隙将陷入呆怔的裴妍从溷藩里拉出,藏进不远的地窖里。
途中,偶遇两个经过的同伙。阿?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似的,将对方砍成两半,鲜血喷了裴妍一身。
裴妍只觉脸上一热,她拿手摸了摸,见指头一片猩红,瞬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这方地窖里。地窖光线阴暗,她只能隐约看见阿?的轮廓,周遭死一般静寂,经历丧乱的裴妍只觉身心俱疲。
阿訇把一整块饼塞进了嘴里,终于把那阵眩晕的饥饿感扛了过去,这才有心回头看裴妍,却发现她仰躺在地上,胡饼扔在一边。
阿訇生气道:“你怎么把饼扔地上?你不吃给我啊!”
裴妍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饿,你吃吧!”
阿訇没有客气,爬过去抓过地上的胡饼继续啃起来,只是这次他细嚼慢咽了许多,也有心思与裴妍聊天了。
“你们这些贵人啊,真是没挨过饿。这么好吃的饼子,我在老家时,即便元日也吃不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