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后遭灭族伏诛者竟有千人之多,世家亦多倾覆。
如今,洛阳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他们张家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他,阿父虽早就弃笔从戎,转入了征西军,凭军功累迁征西军司,散骑常侍,但他仕宦之初,却是受到卫将军杨珧的征召,入京授太子舍人。这样算来,阿父算是杨家的半个门生。
更要命的是,自两年前赵王接手 凉州后,赵王宠臣孙秀便处处架空扶风武王司马骏的旧部。三杨之乱后,孙秀更是以阿父早年为逆贼杨珧举荐为由,将阿父闲置。可怜父亲空有将才,却只能被夺职闲居家中。
如今,贾后变本加厉,对三杨朋党赶尽杀绝,传闻连对她有恩的太后杨氏都被关在金墉城活活饿死!三杨死后,贾后罗织罪名,构陷忠臣,被无辜族灭者不计其数。
比如父亲的好友文鸯,与杨家无甚交情,却死于东安王构陷。可怜一代骁将,未死在战场,却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里。
若非司空张华与阿父早年有旧,多有照拂,光杨氏门人的罪名,足以让安定张氏万劫不复!
然而张司空毕竟也出身寒门,在朝中尚未立稳脚跟,对张家的照拂毕竟有限。安定张氏若想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安身立命,必得找到更强的靠山!
张茂回头,看向长兄,心里不免可惜。
为了家门,父亲不惜折节,为阿兄与凉州富商贾亶之女议亲——平阳贾氏借着贾后的光,正是如日中天,他们张家虎落平阳自是高攀不上,但凉州贾氏作为平阳贾氏的远支,张家作为士族,还是够格结交的。如此,多少算与贾家沾了亲。
然而,凉州贾氏毕竟只是平阳贾氏的旁支庶亲,族中多贱商,朝中无显宦,能否在嫡支面前说得上话还未可知。
适时,兄长的好友裴遐传来消息,道钜鹿郡公府长房庶子裴憬旧病复发,若能得神医救治,钜鹿郡公必有重谢。
钜鹿郡公裴頠,出身河东裴氏,又是贾后的表弟。张司空亦劝父亲投效他门下——裴家十世高门,若得他的庇护,何愁身家性命?
他阿耶听罢,皱眉撸须,沉吟半晌,最终写了道密信,送与两位师叔——其他人求见神医或有难度,但他阿耶早年曾拜医圣皇甫谧为师,与神医皇甫严、神算挚虞是同门师兄弟。
于是数日后,皇甫师叔与挚师叔携手回京,二人与父亲在书房商议大半日,这才有了今日之谋——借裴家大夫人之手,将自己荐为高阳亭侯裴憬的伴当。
用阿耶的话说:“钜鹿郡公几番为侄儿请封,想是对长房有愧吧!有此从父,高阳亭侯无忧矣。”
可是,京中盛传,那位高阳亭侯裴大郎,是个傻子啊!自家竟沦落到要借痴儿攀附的境地吗?
师祖皇甫谧曾言自己是张家的麒麟子,长兄亦说自己若早落生几年,有杨将军作保,做诸侯伴读也使得。可惜,如今三杨被屠,天子愚顽,贾后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任人唯亲。他阿父早年驱秃发鲜卑、赶仇池余孽,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如今却只得壮年赋闲,虚度光阴。他阿兄文武双全,名列太学头部,然而弱冠之后,却连九品的起家官都捞不着,甚至不得不为了保住家门与商户女结亲。
张茂又回头看了眼正凝神弈棋的长兄,心下戚然。
算了,如今朝局混乱,想要振兴家门,有所作为,只得行攀附之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傻子又怎样?为了家门,阿兄可以与商户女议婚。他只是暂时侍奉一个愚顽之人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几息之间,张茂心绪平复下来,正欲回内室,骤然发现槅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约莫齐他的胸口高,眨巴着亮如星子的大眼睛,正一闪一闪地仰望自己。
“何人窥伺?”张茂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腰间,摸向匕首。
赶来的小童惊呼:“二郎不可,是裴府女郎!”说罢“哗”地一声把槅门完全拉开。
张茂定睛一看,原是一个八九岁的垂髫女童,正站在门外,好奇地看向他。
裴元娘锦帽貂裘,立于初冬晨霜之中,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若远山,目若寒星,顾盼之间,灵光照人。虽年龄稚小,却不掩倾国之色。
鬼使神差地,张茂脑中突然冒出曹子建的那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挚虞与张寔本在室内对弈,听到外头动静,也赶出来探个究竟。
一时间,挚虞、张寔连带着半大小子张茂都有些面面相觑。
张茂到底年龄尚小,不似挚虞与张寔的第一反应是头疼。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他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被围观的裴妍丝毫没觉得不对劲。她歪着头,也好奇地打量他们三个。听司马毗说,神医的师弟是个了不得的神算,能跟神仙沟通,会是哪个呢?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