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照马不停蹄赶往阳羡城的同时,扬濯在屋子里呼呼大睡。m.zhongyuege.cc
他回到了他的十三岁,那时他还叫杨濯。
那时的天空还是湛蓝的,风里也是青草香甜的气味。他卧在院中的青草地上,身侧是没读完的竹简。阳光洒满了他全身,耳边是蜜蜂嗡嗡的叫声,芍药在怒放,疯长的草尖扎得他一边脸庞疼。他懒洋洋把脸调转至另一侧,却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足以令他惊恐。
两道刀眉锋利而凌厉,脸庞轮廓似刀削斧凿。
“好疼......阿父手下留情!”
父亲揪住了他薄薄而脆弱的耳廓,令他痛苦不堪,面孔也变得扭曲,一个劲儿地向父亲求饶。他父亲是个厉害角色,要是给他抓到了纰漏,往往都是棍子伺候。其实也不能怪父亲太过严苛,毕竟杨濯自己也是个不安分的,总是上蹿下跳,三天两头惹祸。
父亲如同以往一般在他耳边严词色厉地说了许多话。杨濯却并未如同以往一般心生不满,他的眼眶忽地湿润了,父亲线条分明的脸庞突然变得雾蒙蒙。杨濯知道自己在做梦,于是他无比珍视他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和时刻。
“夫君,你怎地把阿濯说哭了?”
他的母亲,那个娇小的女人趿着木屐,慌慌张张从廊角跑来。
母亲用自己的身子隔在他和父亲之间,面色怫然。
“阿濯还小,有什么事为何不能好好说,你一上来就骂他,都把他吓哭了!”
每每父亲要打骂他,母亲总是挺身而出,和父亲周旋。虽然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画面,不知怎的,一股浓浓的酸意刺激着他的鼻尖,眼睛也不觉酸胀。他方举起衣袂,母亲却抢先一步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替他拭泪。肌肤所触,柔软细腻。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体会这样的感觉。抬首去望母亲,母亲一脸怜爱,喃喃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说过你阿父了,他不敢再骂你了。”听了母亲的话,那股酸意忽然澎湃汹涌,他再也无法自已,伏在母亲的怀中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待会儿还要见你大舅父。要是你红着眼睛见他,他准要笑你了!”
母亲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微凉的鼻尖轻轻刮过。他笑了。
“舅父在何处,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母亲携着他往前堂去了。回廊旁错落有致地种着杜鹃、芍药、牡丹,形态各异,千娇百媚。向廊外望去,远处种着几棵湘妃竹,婷婷袅袅,随风摇曳,像极了她的身影。他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撷下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小心翼翼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下。那个甜蜜的想法在他心底潜滋暗长。他要摘下最美的那朵芍药,送给他心爱的小娘子。
“阿濯,舅父不在的日子里,最近有没有用功读书?”
身形高大,面容俊雅的中年男子俯下身子,双手搭在杨濯的肩上,和言问道。
杨濯这次并没有立时回答,他久久凝睇着这个中年男子,胸中酸胀难耐。千言万语在此刻凝结成坚冰,堵在他的喉头。
他望着慈眉善目的舅父,一大滴眼泪往下坠。
如果舅父当初没有死,那该有多好......
思绪万端间,她从廊角转出,浅碧色长裙随她轻盈莲步飘飘摇摇。还是那张赛雪欺霜,满面愁容的脸。她扶着柱子,缓缓抬起头,蹙眉沉吟道:“阿濯,你怎么哭啦?”
一阵冷风把廊檐下的风铃吹得叮叮作响,他抬头一看,那朱色的房梁忽地变得低矮了许多,仿佛要向他压来。再定睛看时,那朱色的房梁倏然变成了灰色。风铃声也无了。杨濯这才想起,他还躺在阳羡的破屋子,那些雕梁画栋不过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他忽然意识到,舅父还有她已经死了四年。
李照刚迈进这个狭小的院子,就为这满院的恶臭所惊讶。放眼望去。一方院落,左右二十步,院墙残破,淤泥堆积。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经过冷风和雨露的浇灌,腥臭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中逐日酝酿。
她忍不住以袖掩鼻。所幸冬日衣服厚实,能够暂时抵挡空气中的恶臭。踩着脚下厚厚的泥垢,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腥臭扑鼻而来。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房屋,屋内摆设极为简易,一张没了一角的案几旁堆着两团灰扑扑的蒲团,显然是经年失色了,再往里边瞧去,便是一张没有挂床帐的矮床。矮床上卧着个人,面朝里睡着,一动不动。
李照蹑手蹑脚步至床前,坐在床沿,轻轻唤了一声:“先生?先生?”
床上那人一动不动,似是仍在熟睡。李照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垂首望去,薄薄的亵衣将他纤细的肩勾勒得线条分明。她心疼地想,他长得真瘦。忽地想起第二次与他不期而遇的那日,他身着孔雀蓝直裾,瘦弱伶仃的身子撑不住鲜亮的外袍,被风吹得鼓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