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在京中,风餐露宿将她养在军营中,心中多有愧疚。他们父女二人都是倔脾气,彼此拗着劲不肯低头,字字句句都往对方痛处扎。
她说完一直留意着父亲的表情,见他面色有所松动,便适时敛了锋芒,先一步软下语气。
“父亲,军中真的有细作。”
宋彻默了默,显然没想到她又提细作,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
他走到沙盘前,示意宋玉昭也过来。
“罢了,你且先说来听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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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昭赶到毓门关的第二日,驻扎在关内的怀远军大营中突然传出宋彻旧疾复发,一病不起的消息。
接下来一连几日,宋彻都一直未露面。
头两天羌人还攻了几回,被怀远军接连击退后便没了动静。
关内的将士们人心惶惶,竟连大齐第一战神宋彻不日即将病死的谣言都传了出来。
康瑞这几日暂管怀远军中一应事务,按理说这谣言早该传到了他耳朵里,却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像是任由这些人胡言乱语。
这日,宋玉昭算着时机到了,恰好也摸出来些线索,便去了宋彻的营帐。
宋彻肃着脸听宋玉昭说完,面色愈发凝重。
“竟真是如此。”
虽大费周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但起初宋彻是绝不信军中有奸细的,更何况宋玉昭这一年多都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番猜测只是因为一个荒唐的“梦”罢了。
他是想着排查一番也无坏处,又能尽快打消了宋玉昭找借口在军中逗留的念头,这才答应一试,没想到这几日排查下来,军中竟真的有些猫腻。
宋彻面色复杂,沉默良久后问道,“除了梦见军中有细作,你还梦见了什么?”
宋玉昭一怔,她先前觉得重生一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便将前世毓门关发生的一切说成是一场梦,眼下父亲这般问,传到她耳中无异于是——
前世还发生了什么?
想到前世,她不禁想起那时的风雨飘摇,满城血色,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铁骑声。
那些蹉跎与错付,混乱与血腥的场景零零散散灌入她脑中,腰腹和心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无数刀刃在她身体里搅动起来,让她止不住浑身战栗。
宋彻见她脸色苍白,唤了她一声,“阿玉?你怎么了?”
她勉强回过神来,直了直身子,涩声开口,“我还梦见,我嫁给景安郡王不过三年,大齐与乌羌开战,应都城破,景安郡王弃城而逃,留我和满城百姓死守孤城。”
“惨死于羌人刀下时,我腹中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
宋玉昭面色如纸,声音微微颤抖,说完竟有些站不住。
宋彻闻言一愣 ,他张张嘴,这次却什么重话都没说出来。
这个在外人眼中杀伐果断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此刻面对女儿眸中真真切切的愤怒,痛苦,还有无尽的怨恨于不甘时,其实有些无措,甚至有些笨拙。
他不忍心再责骂,却也吐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并不知道她眼中的怨恨是源于前世的诸般经历,只当她是在怨他这个父亲。
见她扶着桌案站稳了身子,宋彻收回了作势要扶她的手。
“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吧,此事日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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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彻帐中出来的时候,宋玉昭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恢复了往日里镇定自若的样子。
各种事情堆杂在心里,她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仍是烦闷不止,左右这两日也未见乌羌再卷土重来,她便索性带着茂平在军中随意走走。
宋玉昭虽从小跟着怀远军,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毓门关。
从城墙上往关外望去,由远及近先是一片广袤宽阔的平地,直到目光尽头才模糊看见几处山脉交错纵横。
毓门关乃大齐第一关,居于易守难攻之势,占尽了地形的优势。此番羌人敢从毓门关攻打大齐,想必也是因为在怀远军中安插了奸细,以为此战必胜了。
今日的风很大,清晨被雾气氤氲得略微湿滑的地面被吹了一夜,已经变得冰冷坚硬。从地面到城墙,每一块砖石和沙土都紧紧贴在一起。
宋玉昭忽然回头问道,“茂平,你跟着父亲行走北境半辈子,可曾听说过哪出的山石会无故突然掉落,能将路都截断?”
“未曾,”茂平摇头,而后又补道,“公子走的那条路属下也曾走过,印象这些年来中只被堵住过一次,还是十几年前那场暴雪,积雪太厚,从山坡上滑落才堵住了路。”
“那可有别的办法能让山石落下来?”
茂平垂首想了一会,道,“除非用火药。”
“火药?”宋玉昭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