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清楚田地大量集中在乡绅地主及岷藩宗室手中的事实,就知道人均田地只会低于四亩半甚至三亩半这个数。
这已是大大低估乡绅、商人和官吏对百姓的“剥削强度”的情况下做出的预估。
乡绅飞洒诡寄,官吏苛捐杂税……可以说,邵阳县处于总体饥饿的状态,百姓勉强糊口,稍有意外或灾祸,便只有死亡等着他们。
这还是天灾较少,大明主要粮食产地的湖广,也难怪崇祯皇帝每亩田多收几厘钱便让北方的农民起义军源源不绝。
天灾人祸双重重击下,有几个农民能挺住?
“自给自足同样也是万分脆弱的小农经济啊!”刘今钰在心底一声叹息。
事实上,在与唐景宽聊过邵阳县的征税情况后,她对眼前这一幕丝毫不会惊讶。
但冷冰冰的数据体现出的惊心动魄与耳畔真切的哀嚎相比,到底缺少了一点直击灵魂的东西。
她想起谱口冲那些流民,想起邵阳城上赶着卖儿鬻女的父母,想到一座座凋敝衰败的村落,心里翻动着许许多多沉重的情感——
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但在这个时代,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这样脆弱的经济体系迟早会崩溃。再等几年,湖广也会出现大规模的灾害,靠大明能救几个人?”刘今钰默默想着。
看到刘今钰的神情渐渐冷下去,刘麻怪松了口气。
面前这位蒋催趲虽因行事恶劣被那位贡生老爷训斥怒骂断了往来,但以往可是深受那位老爷看重的,只怕对唐家、雷公寨和大刀寨之间的事清楚得很。
听闻蒋家的贡生老爷跟唐家的关系有些“暧昧”,蒋催趲跟唐家作对,说不定贡生老爷还会暗中支持自己的族人对付一个他眼中为害百姓的土匪窝主。
他们那档子见不得光的事一旦被姓蒋的捅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所幸这位做事有些冲动的社长今天冷静下来了。他暗暗想道。
“社长,我们……”
他正想带刘今钰远离眼前这个“漩涡”,却不想他的社长大步上前,拨开人 群,大咧咧地说道:
“我在旁边听了蛮久,李老叔,你屋的水田我也感兴趣,一亩十两银子卖么?”
跪在地上,满头白发的男人惊诧地抬起头,他身后的女人也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站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矮小男人同样震惊地看着刘今钰,旁观者也不明所以地闭了嘴,唯有女人两侧的小孩哭声依旧清亮。
刘今钰笑眯眯地看着蒋催趲,“料想催趲不会反对。李老叔卖了田交了税,催趲一身轻松,何必再与这些没钱的穷鬼纠缠下去?
“不晓得催趲听过一句话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穷鬼被逼上绝路,反正身无分文,没有念想,死了也就死了,若能拉个垫背,那便是赚。
“只是催趲可愿意当垫背的?”
蒋催趲眼里喷出怒火,但被他生生压下,“老子只是例行公事,到姑娘嘴里,倒成了欺压良善的恶人。
“李二水借了老子几次钱,每次只还利息,到如今连利息都还不起。他那水田拿来抵债都还勉强,老子多给三两与他交税已是仁尽义尽。”
这话也就骗骗黄口小儿。趁农户遭灾遭病借出高利贷,利息一滚,直接卷走农户全部家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
果然,蒋催趲此话一出,李二水的妻子当即哭诉道,“前几年我儿生病,钱不够,拿种粮换了药,只得向蒋催趲借种粮种地。
“我男人认不得字,没看到借条上的五钱息便盖了手印。后一年收成不好,蒋催趲说可以宽限,第二年还了一些钱,但我儿又病,只得又向蒋催趲借钱。
“没想到第三年蒋催趲与我们说,本金跟利息已经三两银子,我们要还钱了。但我们省吃俭用,一年也还不了半两银子。
“利息越滚越多,到如今已六七两银子,我们如何还得起?我们如何交得起税粮?”
“好心当作驴肝肺!”蒋催趲破口大骂,“老子好心借钱,反倒成了我坑害你们!
“我不借钱,你那大崽早死了!你们没钱,我还宽限你们两年,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难不成我是你们爷娘,要白白给钱与你们?你恩将仇报,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二水妻子被骂得面色发白,只敢低声抽泣。李二水更加怯弱痴傻,只磕头求蒋催趲再宽限宽限。
“蒋催趲都不怕,别人怕甚么?”刘今钰冷笑道,“一年五钱息?蒋催趲不会忘了《大明律》罢!
“钱债每月收利不准超过三分,利息无论如何累积,也都不准超过本金!蒋催趲超过好多了?
“蒋催趲知法犯法,虽然不会被砍脑壳,但只怕屁股得多挨挨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