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禹斯年就抽了时间去见那位故人。
曹阿姨在禹家做工三十几年,最早时候是禹斯年的爷爷奶奶留下了她,那时候人心淳朴,意识淡薄,并不在乎什么身份。禹家招工,曹阿姨上门应召,手脚麻利人也热心,就这样把她留下了。
三十几年,禹家的主人换了两代。曹阿姨一直在,她看着禹衡结婚生子,看着禹斯年长大,禹家也为她结婚而送过大礼,禹斯年小时候还同她的儿子玩耍过,后来曹阿姨丈夫病逝,因为没有车子愿意载一盒骨灰东西奔波,还是她央求了禹衡才接到一辆车子送自己的丈夫魂归故里。
而事情发生后禹斯年才发现,家里和她的关联不过是一个手机号码,就连他隐约记得的那个名字,曹桂香,查遍了当年的大数据也没有一张脸能同她对上。
四五年时间过去,最终为他们迎来一丝曙光的还是当年禹衡好心办的那件事。
靳迟找人查到了当初曹阿姨送骨灰安葬的那个小村子,虽然人早已经搬走村子里的居民也对这户人家没有印象。不过还是有人看见,前些日子有个年轻的男人来给那座荒坟上过香。
靳迟想了想,让人下山花了大价钱把附近宾馆的监控视频都看了一边。果然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里发现了那个男人,顺着这条路子一查,找到了曹阿姨的儿子。
顺藤摸瓜,才又发现了已经肝癌晚期的曹阿姨。
靳迟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母子二人居住在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曹阿姨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去年检查的时候才发现是肝癌晚期,已经没得治。
就连医生也只说挺一天算一天,当时算着日子只有半年时间,到如今已经是大大超出了预期。
再去复诊的时候,医生只说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同病的一个老太用枯瘦的手握着曹阿姨的手,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啊,咱们这把岁数,还撑着不想死,那就是还有事情没做完啊。”
她说的对,曹阿姨自己心里更清楚,她这般年纪,活一日都算赚到,还撑着一口气,无非就是还有心事没了。
所以靳迟的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悬了五年的那一颗心终于能落地。
原本靳迟和禹斯年得知她身体不好,是打算自己过去的,谁知道在禹斯年照顾聂然分身乏术的时刻,老人家自己跋涉千里,来到了禹斯年的面前。
相隔数载,禹斯年再一次见到这位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人是在特护病房里。曹阿姨带着氧气面罩艰难地吐出一层白雾,看见禹斯年进来,瞬间红了眼眶。
旧时曾经见过的那位昊哥站在床脚,左右看了一圈,走到门边把靳迟带了出去:“我妈只想和禹斯年说话。”
他这样说,靳迟立刻顺从地跟着他退出去,把门关的严实。
禹斯年缓缓走到床边,曹阿姨被病魔折磨地干瘦的手臂抬起来,似乎要摸一摸他。禹斯年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陪伴自己成长的阿姨。
她也曾温柔可亲,将禹斯年视如己出。
却也在禹斯年和禹衡最需要她的时候,带着秘密销声匿迹。
生命的尽头将至,禹斯年终究不忍心她留下什么遗憾,于是轻轻挨上去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曹阿姨。”
他叫了一声。
泪水旋即沿着老人深陷的皱纹蜿蜒而下,她颤巍巍地开口,在氧气面罩里蠕动唇舌,喷出一层层的白雾。
禹斯年凑过去,听见她声音微弱,不住地哭着。
“对不起啊,小衡。”
禹斯年整个人被电流穿过,呆楞住,惊愕不已。老人的神智已经糊涂了,可她为什么要对父亲道歉。
久违的真相就在眼前,禹斯年惊惧着揭开它。
“您有什么事对不起我?”他问。
曹阿姨的手死死握着禹斯年的手,力道大的完全不像一个瘦弱的女人,更不像一个将死的癌症晚期患者。
“魏小姐换你的药,我看见了。”曹阿姨哭泣着,忏悔着,“你摔倒我也看见了,我不该让她把你带走的,都是我的错啊。”
禹斯年从她混乱的语句中复原着当时的画面,事情的经过一一浮现,他的揣测与曹阿姨的梦呓不谋而合,每一个可怕的桥段都被印证着。
“您说清楚些,”他慌张地追问着,祈求得到更多,“求你了,当时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
曹阿姨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一生桎梏于此,被心事牵绊终究连死都不得安稳,今天强撑到禹斯年面前,也不过是图一个去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