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诗同九惜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但阵阵寒意却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瞬间遍布全身。
他们从没见过师尊杀人。
往日里那些被小师弟惹恼了来寻仇的,师尊大多是略施惩戒打断对方的腿罢了。
可今日,师尊杀了人,还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杀人。
这是不是代表,师尊心中的某些秘密,被戳中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开口,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诗儿,让人将此处收拾了吧。”陆探眼角察觉了两个弟子的动作,开口却是吩咐施诗善后。
“是,师尊。”施诗连忙应下,“小师弟已好了许多,弟子将其带回居所好好休养。”才抬步又想起成赋来,便要将他一同带走。
让成赋与师尊独处,她不甚放心。
“师姐,我许久未见师尊,还有好多话要同师尊说呢。”成赋没等陆探开口就先拒绝了,半躺在主座上一手拉着陆探的衣袖,仰着脸一派天真无邪。
仿佛方才发生的事,都随着陆探的那句安慰烟消云散,没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波澜。
“福儿听话,去歇着。待全好了,师尊领你去剑罗派。”陆探看了看面有异色的施诗九惜,又看了看懵懂无知的成赋,微微用力将衣袖从成赋手中扯了出来。
“小福,师尊早先担心你许久,就莫要让师尊再为你劳心了,先同师姐走吧。”施诗第一次对成赋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恼意来。
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成赋还要同师尊在一处,这到底是没脑子还是嫌命太长。
成赋低下头捏了捏空落落的左手,轻轻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施诗和九惜一同将成赋从主座上扶起,对着陆探微微低头示意,便相互搀扶着走了。
只是那离去的步伐,却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像是要远离什么怪物一般。
陆探见三人离去的背影再也瞧不着,这才唤出飞剑,孤身一人到了云巅的最高点。
此处乃是一块天外巨石,本不属于天元大陆。百年前一场声势浩大璀璨绚烂的陨石雨划过,这巨石恰好砸在云巅上,长长久久,除了造型奇特些,便同寻常石头无甚区别了。
站在巨石上能将整个云巅纳入眼中,无论是翻滚着的绵软云海,还是骤雨后的寂寥空山,抑或是那凑在一处窃窃议论的弟子们。
【你的心不静。】一道清冷如雪巅白莲的声音在陆探脑海中回荡,让陆然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放松。
但陆探只是沉默着,没有回应那道声音。
【你在害怕。】男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是一针见血。
下了整日的雨,云海依然像堆积了千万年的仇恨,乌压压黑沉沉地怒吼咆哮着,唯有一棵老桑树自地面伸展了些枝叶上来,横亘于这一望无垠的云海,如一叶随时将要倾覆的小舟。
陆探觉得自己就是那点不堪一击的枝叶。
【我下不了手。】陆探声音里是满满的疲惫和无奈。
【大道无情。要想化神,必先化凡。化凡只是让你体会人间百态,而非令你贪恋红尘。】男子声调平缓,如仙乐又似凤鸣,【成赋或许能活蹦乱跳上百年,而我,三年内必死。】
【我不会让你死。】陆探不知多少次说出这句话,但底气一次比一次不足。
【你化凡太久,当陆探太久。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谁,切莫迷失在温柔乡里。】男子显然也知晓陆探心中的犹豫,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
无论再不愿意,再舍不得,陆探最后还是会动手的。
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而陆探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睛,眸子里的挣扎被他狠狠压了下去,重归于宁静。
他是逍遥君。
他必须要成功化神,无论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有风刮过,那根细小枝干上最后的一片桑叶,也被吹落,随风飘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