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四年(1657年),容若刚刚三岁,对发生在那年十一月的江南科场案还一无所知,他当然更不能知道,在那场科场案中,有一个叫吴兆骞的举人会在十九年后同他发生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生死情缘,演绎一段感人至深的友情佳话。
吴兆骞,清初诗人,字汉槎,号季子,吴江松陵镇(今属江苏苏州)人,少有才名,与华亭彭师度、宜兴陈维崧有“江左三凤凰”之号,顺治十四年八月中江南乡闱试举人。
中国自有科举以来,考场作弊案件便层出不穷,但像顺治十四年那样的科场大狱,对作弊相关人员处罚的血腥程度,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那年岁末,中国大地上连发三次科场舞弊案:丁酉顺天乡试案、丁酉江南乡试案、丁酉河南乡试案。
首先震动朝野的,是顺天考场爆发的大型科场舞弊案。主考官李振邺、张我朴等人公开受贿。科考结束之后,考生集体到文庙哭庙。任克溥上疏:“北闱榜发之后,途谣巷议,到处都有不满怨言,此中弊窦甚多。”经查明属实,朝廷遂下令将李振邺、张我朴等相关七人立斩,家产籍没,有一百〇八人流徙宁古塔。此后不久,有人又参奏江南主考官方猷,因“方姓”联宗之故,竟取少詹事方拱乾之子方章钺为举人。顺治皇帝大怒,下令复试。复试定在第二年的三月。为防止舞弊,考场戒备森严,“黄铜之夹棍,腰市之刀,悉森布焉”,在那样的阵势之下,考生“皆惴惴其栗,几不能下笔”。吴兆骞就在当时
的复试者中间。“战栗不能握笔”,掷笔而叹:“焉有吴兆骞而以一举人行贿者乎!”
最终,此案的主考官方猷、钱开宗等十七名考官被全部处死,举人方章钺等八人被责打四十大板,家产籍没。吴兆骞虽“审无情弊”,但因不能完卷,也被革去功名,流徙奉天宁古塔(今黑龙江宁安市)。
从江南烟柳之乡一下子流落到北方苦寒之地,于吴兆骞来说是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伤害。顺治十八年(1661年),吴兆骞在家书《上父母书》中凄然写道:
宁古寒苦天下所无,自春初到四月中旬,大风如雷鸣电激咫尺皆迷,五月至七月阴雨接连,八月中旬即下大雪,九月初河水尽冻。雪才到地即成坚冰,一望千里皆茫茫白雪。
顾贞观与吴兆骞为慎交社同学,更是知心好友。在吴兆骞流放临行前,他曾做出承诺,无论克服多少困难、拼上多少时日,也要想方设法营救好友南还。吴兆骞被流放后,二人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同样的倾诉想必也传达到了顾贞观手上。朋友的艰难境地越发让顾贞观难以释怀。
只是,吴兆骞一去十八年,年号已从顺治换作了康熙,顾贞观虽然一直奔走呼号,从来没有放弃过营救吴兆骞,但终因人微言轻,没有如愿。
无奈之下,顾贞观想到了当时权倾朝野的明珠。彼时的明珠已为吏部尚书,借明珠的力量营救朋友归来,这才是顾贞观接近容若的最初动机,也是情急之下的一份尝试。吴兆骞流放宁古塔之时,容若年方五岁,他
与吴兆骞可谓是素昧平生。顾贞观生命中的一份生死承诺,能否引起容若的重视继而伸出援手,顾贞观心中也没有多少底。
春夏来京城,转眼半年时间已经过去,营救吴兆骞的事情还是没有丝毫进展。这年冬天,顾贞观寓居于北京千佛寺,冰天雪地中想起仍在北方绝塞的吴兆骞,想到自己对他的承诺不知何时才能兑现,不禁悲从中来,提笔写下两首《金缕曲》准备寄给吴兆骞。或许是有心为之,在寄给吴兆骞之前,顾贞观把那两首《金缕曲》拿给容若看了: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两首词作有一个很长的名字——《金缕曲·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时隔三百多年,惊心动魄的顺治丁酉科
场案,宁古塔铺天盖地的酷寒冰雪,京城千佛寺里持笔哽咽的名士顾贞观,皆已化作缕缕烟尘,消失在历史深处。幸有这两首《金缕曲》,血泪并下,肝胆透见,将那一段生死至交的情谊留存人间。以词代书,对顾贞观来说,可谓首创。朋友的生之艰难,自身的牵念与无奈,平白道来,却句句惊心,字字血泪,让人不忍卒。在当时那种情境之下,多少肺腑之言不能信中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