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鄄城守丞林翊林大人看上去是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样子，年龄不大，约莫还不到三十，他穿着已经有些显大的官服，眼含热泪，朝着张太医为首的医师队伍深深拜下。
“多谢各位……”
他重复着感谢的话，原本应该还算周正的脸庞已经凹陷下去，看得出已经非常疲惫，完全是靠着一股气在苦苦支撑。
“我们鄄城……就拜托各位了……”
张太医将人扶起，脸上是僵硬的哀痛。
“林大人放心，我张某既来了，便会竭尽全力，与鄄城共存亡。”
林翊泪如雨下，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不断道谢。
而张太医身后那些被迫移动脚步进城的医师们，也都面面相觑，稍稍放下了恐惧与不甘。
——不就是瘟疫，拼一把，也不一定不能活着回去！
——来都来了，是生是死，看命罢，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如今鄄城生，我生，鄄城死，我死……不，谁要死，大家要一起活！
他们这样想着，眼神稍稍带上一点希望。
拼，还有一线生机，不拼，便只能等死，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好在，张太医还是有几分本事，又有诸灵从旁协助，一系列行之有效的行令发布下去，很快乱成一团的鄄城便稍稍有了一些秩序。
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底层百姓苦苦挣扎，每日死亡的人数还是不断上升。
城门边那深坑越挖越大，并没有因为这一批医师的到来好上多少。
所有人在这短短几天时间内都消瘦了许多，只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他们谨记着，他们是没有退路的。
龙螭原本只是冷眼看着，跟在诸灵的身边保护他不受病毒的侵扰。
不是他不想管，只是他不能管，普通修真者或者仙界那群人或多或少都可以插手凡界的事情，但是神界他们这些拥有神位的人却很难。
理由说起来复杂，却也很简单，一言以蔽之，便是他们不可沾染上凡界的因果。
神威对于凡人来说实在太过强力，就例如现在这个情况，龙螭只需挥挥手就能解决，但是他不行，这是天道的世界，天道的剧本，他们或许可以通过下界信徒的祈祷给予他们一定的帮助，但这是由于有了信仰这条线的基础，再有了祈祷这个“许可证”。
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插手，等于是犯了天道禁忌，越过了这条线，便会受到惩罚。
尤其对于像他这样天生天长的灵物来说，天道便是父母，父母之令不可违，否则，没人会想要知道被天道厌弃的滋味。
但是眼见着小神医一日日消瘦下去，自从来到这里，那秀气的眉头就一直未曾舒展过，龙螭犹记，上一次见到小神医的笑容，还是在刚来的那天，他在马车上，并未见识过人间炼狱的眼眸中还留有天真的希望。
而现在，诸灵已经不得不每日在出门前深呼吸几次，才能将满腔的悲伤暂且掩埋下去。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漂亮，只是却找不回原来的天真了。
曾经的龙螭一心想要尝试将诸灵的天真打破，甚至自己布下舞台，只等一场好戏，而现在，他却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诸灵眼中的那一缕光。
他想要送给诸灵一个梦中桃源，让他好看的眉舒展不再皱起，让他的笑容能一直挂在脸上，不用在出门前掩饰好自己的悲伤。
所以……
龙螭紧握的手微微动了动，却立刻被归元拉住了袖子。
归元皱着眉看他，提醒道：“天道看着呢。”
别真的疯到，连天道都不看在眼里，这不是找死呢嘛？
龙螭将袖子抽出来，冷淡道：“我知道。”
然后跟上了诸灵的步伐。
归元留在原地，委屈地踢开脚边一颗石子。
……
距离诸灵来到这里已经半月，对以这次疫病的研究大家还是没能真正拿出一个有效的办法，虽然说疾病传播的速度确实慢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被解决。
诸灵带来的衣服穿在身上足足大了一圈，而这不过只是半月光景。
连归元看到诸灵在晚上吃饭之时，掉下眼泪自己却没有发现的时候，都恨不得违背天道，管他之后洪水滔天，他只想看见诸灵笑。
──更何论龙螭。
等到龙螭第二次发现诸灵在睡梦中流下眼泪的时候，他真的管不了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