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临过年还有几日,田冀胜被打得遍体鳞伤扔了出来,朱道柳哭得泪流满面,萧文钦从来不知道,原来那般内敛的父亲,能有这么多的眼泪与情绪。m.ruxueshu.cc
殷季月早他几日被放出来,受寒发了烧,迷糊了几日,清醒后得知朱道柳将老底都揭了,一气之下,口喷鲜血,再次昏沉晕了过去。
朱道柳将田冀胜送回房间,泣不成声道:“你这个傻孩子,我让你不要冲动,你为何不听我的话,要去弄那牌匾!”
田婉儿正在照料病危的母亲,又见兄弟满身是血,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短短七日的光景,光鲜亮丽一去不返,所有人换上素净的衣袍,挤在一间下人房里,出入有人监视,打水烧柴均要自己来,下人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田婉儿养得水葱般的手,转眼就粗糙了。
田冀胜满脸是干涸的血,说话口齿不清,“老不死,病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死......他死了,爹你才能当家......”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
田婉儿在旁听着田冀胜喊爹,满心不是滋味,原来他们早已一家团聚,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若非此次碰巧听见他们谈话,扰乱了他们的计划,不知他们是不是会瞒自己一辈子。
朱道柳吩咐道:“婉儿,你去问问,能否讨些伤药来。”
田婉儿手里的帕子已经被绞烂了,她举步往外走,忽又折返,嗫嚅道:“表舅,我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朱道柳撇开眼,淡声道:“我在老家置了几十亩地,记在兄弟名下,回去了再说吧,看看能不能拿回来。”
“我呢?”田婉儿沙哑问道。
朱道柳抬起头来,不明所以道:“你还想要什么?”
田冀胜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他费力地扬起下巴,“都是你没用,你还有脸问!”
朱道柳叹了口气,“婉儿,去问伤药吧。”他帮田冀胜将脏衣脱了,满脸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口。
田婉儿叩门,护院粗鲁地问道:“干什么!”
田婉儿攥着手,怯弱道:“有没有金疮药。”
护院打量她几眼,“跟我来吧!”
田婉儿微微点头,跟着他往外走,那护院带着她兜兜转转,往后院侧门处走去,田婉儿意识到不对劲,慌乱道:“这、这是去哪儿?我、我不跟你去......”
护院怒瞪她,“苏大人要见你!”他吩咐门房打开门,穿过小巷就是苏府的侧门,门大敞着,门房正在嗑瓜子。
田婉儿放松下来,跟着他从侧门穿进苏府,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发髻,方意识到如今早已满头素净,哪里还有什么钗环发饰。
苏府里的嬷嬷请她去屋里稍待一会儿。
田婉儿坐立不安,嬷嬷送了热茶和糕点给她,她喝了半碗茶,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冬日里的窗户染上了雾气,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隐约可以看见苏晚辞在廊下疾走的身影,他极少见苏晚辞穿红衣,冬日里的一抹红,最是耀眼。
却也刺目。
苏晚辞进了屋,田婉儿福腰行礼,“苏大人。”
苏晚辞让人把金疮药给她,单刀直入道:“婉儿,这次你救了老爷子,我应该谢谢你。”
田婉儿木然道:“不要说出去,便是谢了。”倘若殷季月他们知道,是她通风报信,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你考虑的如何,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田婉儿抬起泪目的眼,“我家里如今这种情况,无兄弟父母可倚仗,即便嫁入了好人家,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谁说我要让你嫁人?我又不是月老红娘。”苏晚辞接过嬷嬷递来的茶,“你若是不怕辛苦,大可以自力更生,典司院开设了珍艺坊,你素来是大家闺秀,女红做得好,我可以推荐你去珍艺坊研学,学成后参加考试,考试合格后,可以成为典司院外聘的绣娘,除了刺绣女红外,典司院还有花艺、陶......”
“不用了。”田婉儿打断他,慢声慢气道,“明日我们就要动身回南海州了,再如何,我都是为人子女的,怎可扔下他们,独自留在这里。”
苏晚辞静默许久,问道:“你想好了吗?你不曾看过西北的天,不曾看过江南的月,只见了白鸽城萧家后宅里那一片湖塘夜色,往后三五十载,你连湖塘夜色都瞧不见,只能瞧见母亲的脸色。”
田婉儿嘴角扯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如果你爹害了人遭了报应,难道你会弃他于不顾吗?”
“可是我爹,”苏晚辞轻轻地说道,“对我好啊。”
田婉儿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她趴在桌子上哭了半个时辰,乃至后来都不记得是如何回了萧宅。
人生来绕着脐带,剪断脐带容易,剪断这红尘里的牵绊却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