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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替罪之羊
李春生还是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没有听见铃铛啊。”
“只有我能听见。”
“哦,原来你是这样知道明月庄有人死去的,像闹钟一样。”
那一人一羊还在雨中转着圈,我急于从李春生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你回答我,你是想让李池死吗?”
“难道你不想吗?”
我承认在此之前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的回答但唯独没有这一句。
“现在你回答我,你不想吗?李月来。”
可我怎么能以李月来的身份回答这个问题呢?这与我背负的职责和应当承担的义务相悖。即便我明白李春生的意思是要我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判李池的行为是多么死不足惜,我也无法坦荡地说出希望他死这样确切的话来。至少在燃灯星君的躯壳里不能,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这么认为,除非他真的死了,我才能参与进去。
我保持了一副高傲的嘴脸回答他:“生死有命,和我怎么想没有关系。我只做好他死后引路人的工作而已。”
我忽然悲哀地意识到那个曾经作为人的自己也在“神仙”的框架下逐渐腐化僵硬,不爱不恨,不悲不喜,这越来越接近一个理想化的神明了。慧慧的话开始在我耳边萦绕,可是这对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这时候发现,我与李春生脚下的道路已然有了分岔,而我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的犹豫,使得我们曾经共同的退路也轰然瓦解了。
李春生说:“我也只是把羊叫了回来而已。”
“害人性命是最严重的罪,你身体已经不好……”
“我说了,我只是把羊叫了回来,仅此而已。是他自己害的自己。”李春生低下头去,“不然季有兰和小潭该怎么办呢?我只能选择一边。”
“我以为你是均等地爱着每个人。”
“我是,不管你信不信吧,我是。没有人比我更爱这片土地。”我听到李春生的声音哽咽,“但我没有办法,李月来,我救不了所有人。”
那肩负着重大使命的山羊再次逃到了堤岸边,李池的上衣被羊角勾破成渔网状,他的呼吸系统正发出危险的信号,他们的争斗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你呀,你呀,还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你和那个老妖怪一样,都是要被万婆子处决的,等处理完了你们,再处理季有兰那个贱货!”
咩——
山羊爆发出尖利的吼叫,这句侮辱性的称呼激怒了山羊,它猛一抬腿就将前足从李池的手中抽出,男人翻滚着,口中仍不停止:“这是你的最后一搏了吗?这就是你的最后一搏了吧!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办法了!来啊!我是吉祥天师座下小仙童的首席信徒,你是斗不过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老季和李池的眼睛共同目睹了这一刻:山羊如同一匹骏马般扬起了前蹄,它火红的瞳孔竟在雨中迸出火花,饱经风霜的两只蹄子在规律的咩咩声中垂直落下,踏碎了李池的脊骨。
雨声敲锣打鼓地洞穿了身体,从他的眼眶里也流出污浊的雨水,口中像是被塞满了青草含糊不清地重复着:“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他吵得我心烦,我向来不喜欢处理这种话多的死者。李池又格外地固执,我选择忽视他的喃喃自语,幸运的是这男人成了听话的提线木偶,他在我的身后语气木然:“那你,是燃灯星君吗?”
“是。”
“星君啊!”他又来了力气,“我是被人害了,你要替我做主啊,他不仅拐走了我的老婆,他还偷走了我的羊!这种人根本不配住在吉祥天师庙里!”
老季啊,他配不配住天师庙我说了不算。他在雨中目睹了李池脊骨的断裂之后长久地陷入茫然无措的状态,山羊围绕着他踱步,老季缓缓爬向那具身躯凹陷的尸体,企图用河边的青草掩埋他,可低矮的杂草根本盖不住李池宽厚的身体,湿润的泥土成了天然的润滑剂,老季眼睁睁地看着李池的半个身子都滑进了清溪河里。
而山羊开始啃食老季的衣角,他无助地抱着山羊的耳朵说:“好山羊,你可把我害惨了,他们要是知道了,我就成了杀人犯了呀!好山羊,你说对不对,他们怎么会相信是一只羊杀了人呢?”
咩——
羊没有回答老季,而是沿着清溪河向远处离开,不再发出叫声,不再徘徊,也不再回头。而老季,他看着山羊在雨中逐渐远去,反倒成了被羊牵着绳子的人,他带着满身的泥土和嘴角的血沫,随着山羊的步子从此消失了。
“星君啊,你一定要好好惩罚他呀!”
“闭嘴。”
李池吓得发抖,我获得了很长时间的安宁,直到我们踏入最后的一段路,他打着哆嗦终于再次开了口:“星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投胎。”
“啊?那我会投去哪儿啊?”
我打开文书,根据李池一生的所作所为,我看到了他的下一世: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