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蘅往那边瞧了一眼,然后双手捧着那信,站了起来。m.zhongyuege.cc信纸边缘生了些斑驳,被攒得皱起,那些字委屈地挤在一块,看不清字形。
唯有首行九字,清清楚楚,楚蘅只扫过一遍,便记了下来。
“晏空青已醒,安好无虞。”
也许是这几日沉浸于剑法心法之中,楚蘅闭门不出,以至于反应极慢,一下子就不知道应该要做些什么。
醒了。
醒了!
晏空青已经醒了。也就是说,他再没有性命之忧,不会吐血,不会咳嗽不停,也不必忍着苦涩饮下一碗碗难闻的药汤。
无数言语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脑海里冒出,但楚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举着那信走到秘境出口,被风吹得一惊才又走回到书案边。
桌上的茶渍半干不干,早已渗入木桌内里。那一处被染上灰褐,像是木工抛光打磨时故意忘了这一块地方,让人难以忽视。
楚蘅盯着那处看了眼,蹲在书案旁,从一空白书内撕下一页,揉成团,在那处上下擦拭几次,总算是让其不那么突兀。
茶水只剩下浅浅的杯底一圈,颜色已近浅褐,洒入墨台内,同乌黑的墨混在一处也不甚违和。
楚蘅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墨台中多出一倍的墨水倒回至茶杯内,等瓷白的茶杯内壁沾上一层黑色,他才恍然发觉,又将其倒了回去。
“楚蘅,凝神。”楚蘅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
幸而这法还有些管用,否则楚蘅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将这信读完。
方才只读了一句,楚蘅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开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刻钟不到,楚蘅绕着书案踱步,双手举着那信,再次从第一行字开始看下去。
“晏空青已醒,安好无虞。”楚蘅的嘴角翘起,将信读出声来,声情并茂,“怕你担忧,我背着晏空青那师父悄摸告知于你,莫要太过挂心。听闻魔族近日不很太平,你又一贯善心,如果晏空青在,一定会千万叮咛你,不要伤到……”
“扯远了些,好吧,也并非无意扯到其他事上,只是万般言语,不知从何处说起,怎么说都惧你失落,怕你难捱。”
楚蘅收起笑容,继续往下读,“换心大成功,而弑心蛊难以根除,甚至呼吸晏空青所呼吸,与他共生共死。晏老头,即晏空青的师父,也无计可施,幸好这蛊从前除过一次,如今似乎变了异,倒并不危及生命。”
“不过,子母蛊虫之间存有感应,晏老头看得多了,便知其作用。如果蛊虫存在一日,晏空青的行踪隐秘便暴露于天光之下,索性将其封禁。”
读信的声音越来越轻,楚蘅不再乱走,坐在书案前,将信摊平在上,抚平边缘的毛边,往下看着。
柴应元的字有些潦草,许是着了急,后面的内容楚蘅需要读上两遍,才能彻底理解意思。
大概意识便是,晏空青体内禁制一下,记忆便会受其影响。倘若他日蛊虫突破禁制,子蛊为母蛊驱使,晏空青便会为背后那人驱使。
晏怀光将晏空青放于涿光山顶的一处灵气极盛的泉内,且每日都用灵力将其筋骨洗伐一遍。经此,前日晏空青醒来,谁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感。
可后来,晏空青谁都记不清时,他们才面露惊诧,将自己的身份一一告知。
“嗯……所以,楚蘅,我也不是为晏空青说些什么好话,但这真的绝非他本意,他谁也不记得了。”
看完全篇,楚蘅垂着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他才缓缓抬头,揉着有些发酸的后颈,“还当是什么呢?谁也不记得了吗?”
当然不会有人给出回答,楚蘅自言自语,也并不需要什么答案。最后一句话带来的冲击远没有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带给他的冲击要大。
从前楚蘅以为,性命一物,珍贵无比,虽不像仙山灵芝一般值得大费周章地将其护住,但也绝对不像虫蚁般任意就可踩在脚下。
但如今无数生命倏然离去,被轻易碾作泥土,他才惊觉,性命一物,好比仙山灵芝,琼阁佳酿,确实珍贵无比。
得知晏空青醒来后,楚蘅便突然不愿意继续待在秘境之内,最近养成的勤学苦练的好习惯也随之不在,只有那柄破空伴他从练武场到了寝殿,时刻不分,最后被他带在身上,随着楚蘅偷偷潜入了涿光山。
涿光山钟灵毓秀,一派生机盎然之象,灵力充沛,随处可见湿润的黑土中翻出有手腕粗的蘑菇丛来。同样是神界,涿光山却不似神宫所处浮玉山那般……方正。
楚蘅绞尽脑汁,才勉强找到一词来形容它。
此“方正”并非惯常意义中的那种“方正”,并不同为人圆滑相对。更贴切地来说,父神所建立的,统治的神界一千宫殿,不像是一处休憩之地,而更多的像是每人活着时所躺进的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