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人,我眼睛痛得厉害,这文书上写的是什么,你念给我听好不好?”
天暗蓝暗蓝的,没有一星的光。
驼子抬起脸,一张刀瘦病黄的面孔却明晃晃地闯进刘姓官使的眼睛里。那驼子双眼上蒙着层白色的翳,像是刀刻出两个深洞,牵强地安上漆黑的珠子。
官使的喉咙便梗住了一般,浑身僵硬不得动弹,惊惧之意从头浇到尾,连雨声也听不见,只觉得这驼子轻轻巧巧一幅骨头犹如千斤之重。
“快念快念!小人好痛啊,头痛心痛,就快要痛死了!”他像个稚童般扭身催促。
一直在旁的黑衣不明其中事由,只道是个疯子在雨夜游荡,捣乱惊了他二人的马,又这般不识好歹,手脚不干不净,心中不快已到极点,鄙夷道,“老乞儿快滚开!我们要到衍州去,你再耽误我们的行程,便摘下你的脑袋一起带去衍州!”
那驼子听及他说去衍州,面上一喜,待听他说要摘掉自己的脑袋,又似吓了一条,面上又喜又惧,便从刘姓官使处跳开,攀上他的肩,“原来要去衍州,可偏偏我与两位大人同路,真人叫伤心!”
这黑衣一时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我们去衍州,你伤心什么?”驼子道,“因为小人去得,两人大人却去不得。”
黑衣奇了,道,“这是什么道理?你走你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并不妨碍。”驼子哈哈一笑,“你问什么道理……”
黑衣又要说话,忽觉膝盖一软,整个人便要轰然倒下,慌忙地支起手中的宝刀,右臂一麻,刀也扶不稳,便如杂耍的艺人似的,滑稽地面朝下摔去,吃了一嘴的泥巴。
他欲起爬身,腰上沉沉地落下重量,传来驼子的笑:“你这大人不懂礼数,该打!我和那位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你问我什么道理,哼,小人偏偏不告诉你!”
说完便抽出身后那支白布缠着的杖,雨水浸湿了旧布,驼子一面 解开,一面对姓刘的官使道:“大人,快念吧,我头疼得紧。”
官使见他生龙活虎的模样,坐在黑衣背上讲头痛,心中苦笑一番,暗忖自己二人联手怕也打不过这老怪物,只盼顺他的心意,念完文书能放他们离开。
这样一想,也不管什么规矩,道:“好,我这就念给你听,你不要为难与他。”驼子点头:“不为难与他。”
刘姓官使犹疑了一下,又道:“老人家,雨太大,只怕文书启封便要毁了,况且这天色也黑,看不清楚字。但文书内容我早就烂熟于心,你看我把这里面的内容背给你听,可好?”
刘姓官使原以为这驼子不会肯,谁料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好,但你不能私自篡改内容,否则我就要狠狠地为难与这位大人。”
刘姓官使听他这样糊涂地说话,虽怕他的古怪本事,仍不免产生了几分轻视之意,稍作回忆,便背起了文书上的内容:“时天大旱,早禾尽枯,人多乏食,群盗并起……”
如此一字一句背了许久,驼子打了个哈欠,萧萧闲闲道:“明了明了,你们也是来杀人的。”官使辩道:“老人家,你仔细听了没有?是这诸陵郡的官吏不察民情,衍州饥荒如此严重,他却瞒报消息……”
驼子眼风一转,不快道:“老人家左,老人家右,好难听!我看上去年纪很大么?”刘姓官使嗫嚅道:“这、这……那该叫老人、叫您什么?”
驼子手边那只杖终于解开,却是柄细长的剑,剑柄处有断横,后来人又重新锻上了。驼子提剑一翻,璨璨然笑道:“小人生前是我姑父亲封的郡主,死时也是花一样的年纪。我却是不想被一个马夫的臣子叫郡主,那你便叫我一声老祖宗!总比老人家顺耳许多。”
刘姓官使一阵愕然,看这驼子面目萧索,形容枯槁,上上下下便是一副骷髅架子模样,言语见好似对自己百般羞辱,不由怒道:“什么郡主、老祖宗,只怕是什么老妖怪!”
话音将落,颈边便横了那柄锐利的细剑,驼子也勃然大怒:“好你个大人!我同你讲道理,你却羞辱我!难怪别人做鬼也不放过你。马夫教出的臣子竟是这般,可怜我两位好哥哥,白白在马夫剑下断送了性命!”
官使争道:“今圣自小便入主东宫,听的是圣人经,念的是圣人书,文韬武略,英明神武,哪里有什么马夫,有什么马夫的臣子!”
驼子闻言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拍手道:“蠢材!你西狄的祖上不是马夫是什么?他六岁便被父母卖入宫中吃冷饭,冬天大雪快给人打死,我姑父见他可怜,从此常带在身边,他倒好!恩将仇报!一条养不亲的狗!”
刘姓官使还欲争辩,身上却半分力气也无,硬着眼去提刀,脖子处漏风似的冰凉,低头一瞧,颈下不知何时给那柄剑划开,鲜血如注,他发了慌地用手去按,眼前不住地打着重影,连颈上的皮肤也没挨到,已斜斜地躺倒在地。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