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级法院第三审判庭的穹顶,压得很低,嵌入式顶灯投下冷白色的光,将大理石地面,映得如同冰面。m.aihaowenxue.us
许栖坐在原告席侧,指腹无声摩挲着钢笔笔帽,金属触感冰凉。
她面前摊开的几本卷宗,编号整齐,深蓝色封皮在冷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幽蓝。
这场医疗诉讼,她已经跟进了三个多月,足够将每份卷宗的内容倒背如流。但此时此刻,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原告方可就护理记录问题,进一步举证。”
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在穹顶下震荡。
许栖的钢笔尖悬在卷宗副本上方,墨水滴落的前一秒,她察觉到被告席后方的微妙异动。
一道白色身影,微微调整了站立姿势,袖口翻折时露出半截手腕。指甲修剪得近乎完美,指节处因长期消毒,形成浅淡的皱褶。即使隔着半个庭审席的距离,许栖仍一眼认出他腕上的表——表中之王百达翡丽,一支赶上临江一套房。
多年未见,他已从青涩的天才少年,变成了如今稳如磐石的外科医生。
高中毕业季的暴雨,毫无预兆地,漫过许栖的意识。
那年夏天,她抱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手心沁出薄汗,小心翼翼地穿过空荡的走廊,公告栏玻璃映出身后少年的影子。
她心跳如鼓,既盼着沈栎能快走几步与她并肩,又怕被他看穿心底的那点悸动。而脑海里,更是反复思量着,要不要鼓起勇气,打破这若有似无的暧昧。
沈栎的脚步声永远落在她的身后,如同高中三年,始终隔着几张课桌的距离。
她本以为可以和他读同一所大学,就像他们曾经读的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却不想,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
听说他后来去了波士顿,就像所有骤然消失的旧同学一样,沈栎也成为她校友群里,偶尔浮起的名字。
如今,他却站在被告方专家代表的位置上。
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见到沈栎。
沈栎出庭,是个意外。
案件本身与他无关,医疗事故发生时,他仍在海外,不久前才刚刚回国。理论上,这种院方责任纠纷,通常由医务科负责人或法律顾问处理,他完全不需要出庭。然而出事的,是他手下的医生,他作为新空降的领导,选择亲自到庭立威,也算合理。
许栖将杂念压回意识深处,神情冷静而克制。她回答审判长的提问。
“我方申请提交第三监护室5月14日的排班表原件,并调取电子病历系统日志,证明护理记录存在违规修改。”
许栖起身时,高跟鞋稳稳咬住地面,律袍垂坠如瀑,法徽在领口折射出凛冽的弧光。她将补充材料推过桌面中线,金属桌沿的倒影里,被告方专家代表终于抬头——
金丝眼镜后的眉眼,比校友群模糊的合影清晰百倍,而他的下颌线,也比她记忆中的后桌少年要锋利千倍。
“修改记录符合重大抢救时的补记流程,且未影响关键诊疗决策。”
沈栎调试麦克风,声音沉稳:“抢救期间,医疗记录可能存在必要性补充,这是院方为确保病例完整性,采取的合理措施。”
沈栎的白大褂,在证人席投下淡青色阴影。他调试麦克风的动作,让许栖想起高中物理课。那时的他,总是在教室后排,默默修好被同学弄坏的示波器。
对方律师随即接话:“也就是说,原告方质疑的病历修改,并不足以证明医疗过失?”
许栖翻开卷宗,语调不疾不徐:“病历修改确实允许补充说明,但前提是所有改动,必须在合法框架内进行。”
她的激光笔精准定格在屏幕上,指向修改记录的时间戳。
“沈医生,你刚才强调病历关键内容未改动。但术后第37小时,护理组提交了一份不同版本的抢救情况说明,而修改操作,恰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
她顿了一下,目光投向审判长:“根据卫健委《电子病历应用规范》第二十七条,所有病历修改必须注明修改人、修改理由,并履行双人核查程序。”
短暂的沉默。
被告律师和几个院方人员垂头丧气。这个关键性对比,是她和两个助理在监控室费尽心机得来的。胜负已定。
有那么瞬间,她错觉沈栎的镜片反光晃过自己这边。她抬头,却只看到他低垂的睫毛,在颧骨投下蝉翼般的阴翳。
片刻商议后,沈栎的手指轻叩麦克风,声音锋利而冷静:“院方认可该部分证据,修改流程确有不规范之处。”
法槌落下。
“……江临市第一人民医院,应在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内,赔偿原告医疗费、护理费、精神损害抚慰金共计八十七万六千元。”
"另,驳回被告方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