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颇有些受宠若惊,刚想再说些什么,路拾余便已经再度起身。
他行至窗前,透过些缝隙,观望了片刻,又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乌月九便乖乖过去了。
那摊主与大娘像是不在屋外。
关于那大娘,他在逛那条街的时候,便观察过。街上如此多摊子,只有她面色憔悴,眉间隐有悲戚之意。
手上相较其他摊主,细腻白皙得多。
卖得又是靠手活,言语中被他将将一套,便知曾经有个女儿。
每每一提女儿,便目露恸意。
如今在这屋内,虽有男子物品,但也已落了灰,许是丈夫也落了难。她心里吊着一口希望,一口气,便去摆了摊寻些生计。
先前估摸是县上家道中落的老爷夫人。
路拾余顿了顿,为避免隔墙有耳,他压低声音对乌月九道:“你……”
那个拗口的称谓在舌尖转了转,最终他微蹙着眉,唤了一声:“小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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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余自幼便不爱唤人的小名。
在望舒阁时,常有人唤他娘亲柳明珠为珠儿。那充斥着酒气与猥琐的嘴里,轻佻地唤着“珠儿”,每当这时,他便知,今夜娘亲不能再与他轻唱孩童的安睡曲。
他们亲昵地叫着母亲的小名,唇间暧昧深情,留下的却尽是残暴的痕迹。
后来他们逃出了这方地狱。
一日午后,他曾莫名多了几分好奇之意。坐于桌前,明明面前摊放着书,明明他的世界寂静无声,他还是抬眼望向那只穿着花枝招展的小蝴蝶。
“蝴蝶”挥着衣袖,在他母亲身后转着,红唇上下一碰,便唤出一声“柳姨”。
“柳姨”“柳姨”“柳姨”……
于是,当那只“小蝴蝶”终于安分下来,坐在自己身侧,面下两点红靥,泠泠发着微光,刺激着他的暗沉的眼 眸时。
他头一回执笔,回应了她的字条。
她的字条总是与她嘴里说的内容不相符,他虽听不见声音,眼睛却是明晰的。
她的唇间分明启启合合,吐出无数他不知道的话语,写在字条上的却总是简单的两字三字:“竹生!”或是“坏竹生!”
他向来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便成了她笔下的“坏”。
似乎,喊他“坏竹生”,她总是会很高兴,像是他们二人之间,隐秘不宣的乐趣。
但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更不喜欢省去姓氏的叫法。
于是,他在小姑娘诧异的目光下,接过笔,在字条上写下回应:
“别叫我竹生。”
实际上,他很少对她的字条有任何回应,他没正经上过学,读过书,字是母亲接完客,抹去泪,在他干完阁中的粗活后,一个一个教的。
也有文人墨客,在听了曲后,兴致大好,得了空随便教他几个字。
他的字迹,带着烟柳淫靡之气,带着他此生最浓的恨意。
但小姑娘看了只是笑,嘴里似乎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什么,但他从未知道,也从未听得,更是永远不得而知她彼时所说究竟为何。
许是嘲笑他的字丑,也或是又给他起了几个比“竹生”还过的昵称。
终归是未解之谜,斯人不知去向,他亦也不再是过去的“柳竹生”。
如今名姓皆以不留过往印象,他也早已抛下本名,做了“路拾余”。
于是,他也将抛下“柳竹生”的一切。
抛弃柳竹生所认识的“小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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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路拾余喊她“小玖”,乌月九总有些不大适应。
其中的语气带着一点怀念之意,但她左思右想也不知这感觉是从何处而来,便索性归于自己的错觉。
还没等两人通个气儿,屋外便出现了些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人默契地噤声。
乌月九背靠着背,不出几息,身后便传来轻轻叩门的震动。
来人便是那位大娘。
“小娘子,是我。”
“不知你那郎君醒否?”
乌月九看向路拾余,只见路拾余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道:“还没呢,我那夫君身娇体弱,头一回被马冲撞了去,估摸摔得疼了,也吓得不清。”
路拾余垂眸扫她一眼,无语尽在不言中。
乌月九冲他狡黠一笑,没料想,大娘下一句便是:“那我便进来了。”
丝毫没给人一点缓冲机会,乌月九微惊一跳,一边撞上门,将那微开了道缝隙的木门压了回去,“稍等等,大娘,我衣服有些乱……”
一边回头见着一向慢条斯理的路拾余,快步钻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