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靠墙垒着的柴火堆整整齐齐,衬得倚在边上的待劈旧门有些突兀。m.baijiawenxue.com
朱红色的门漆斑驳脱落,金属的门环也已锈迹斑斑,但的的确确是一块周正结实的木板子,目测与木车的大小也差不多。
江芜心中一喜,不待年轻衙役多言,赶紧地把门板搬了起来。
本还想搭把手的吴用缓缓把伸到一半的手别到了身后。
这门板看着虽然不厚,但是至少也能上个五十斤。加上昨日他无缘亲见,只听赵七说,这位废太子嗖嗖几下便跃下衙役都需绳子攀下的陡峭山坡,又独自一人把伤者抱了上来……看来这位废太子,的确并非传言中那弱不禁风无法习武的样子。
只是,过早地展现出这能干的一面,对她来说怕不是什么好事。
江芜不知跟在后面的年轻衙役心中如何揣度,她只快步举着门板回了那低矮偏房。
老师一家都站在门口,她的“新车”边。江芜将门板放到木车上,顾不得细观合不合适,先探头看了一眼屋里。角落里的人,一如她刚离开的那会儿,平静安详,没一点儿要醒的样子。
“要打洞。”秦崇礼绕着新板子转了一圈,点了点门板的四个角,又伸手把门板抬起了一些指向下面的车架。
只见车架上,被钻出的洞里,还有半截没烂完的细木条。
“要打洞,再弄四个新木楔,给它们钉上。”秦崇礼说着,看向屋里的杂物堆。
“没时间了。”吴用看着院里越来越多的人,蹙眉道,“先这样用着吧,平着小心点就不会滑下来。”
江芜试了一下手感,当心着些应该能凑合。
院中吆喝整队的声音大了起来,江芜这边也不能多耽误,只用力又把车架两边塌了多半的板子往中间紧了紧好挤着些门板,也算聊胜于无了。
在江芜去屋里抱人的功夫,楚秀兰帮着去屋里搂了些破烂稻草铺上门板。秦崇礼想了想,还是向这个看起来能正常说几句话的年轻衙役申请,去屋里的杂物堆翻了几块小木头出来。等回头有时间了,还是得试试弄几个木楔,把板子钉上。
本就身无长物的几人,很快加入了集结的大队伍。
点名,列队,出发。
五十人的队伍,踏夜色来,又迎晨曦而去,停留不过匆匆一夜,银钱倒是撒下了数百两。
成功宰到了肥羊,驿站中人心花怒放。便是还为远方表侄担忧着这次差事的驿长马桥生,面上的喜色也是怎么都压不下来。
大家都挺高兴,除了……
田婆子在偏院的马厩旁贴边站着,目送流放的队伍渐渐没入远方,方才卸了之前帮着忙里忙外的热情憨实模样,狠狠地抹了两把泪。
只恨自己昨日有机会时没认出人,而后便再无机会与其独处道一声谢。
这都是自己的命……
话说田婆子,一生老实做人,做的最不老实的事儿,就是在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应下了这三桥驿可能需要一起宰“肥羊”的差事。
也是她没办法。
前些年儿女长大,女儿外嫁到了都城以南的丰州,嫁了家里有不少田地的富裕农户。儿子一家在都城外围支了个生意还可以的小食摊,她跟着带带孙帮帮摊子上的事儿,日子也没什么可多发愁的。
一直到去岁,她去丰州探她近临盆的女儿,遇上了丰州大水,着实吃了一顿人生大苦。好在,受了些罪,但女儿女婿人都平安,就是刚出生的小外孙女身子弱了些,得好生养着。至于田地出产,慢慢收整,总有恢复的一日。
儿女大了,她总不好让儿子一直给遭灾的外甥女出钱养身,便是落得儿媳的埋怨,她也得出来找些活计,得了自己的银钱才能拿去给女儿。只寻了几个活计都事多钱少,最近才经远房侄子的介绍,来了三桥驿。
不曾想,她竟能在此处,再次见到太子。
说来,她每次见到的太子,都是那么狼狈的样子。
齐膝的泥泞中推着挡住救灾车队的杂物,敲着铜锣四处奔喊净水之法必须饮用煮沸之水,扛着米粮药材在水后的残垣断壁间穿行,还有……田婆子永远忘不了当时粮食不够,太子组织队伍去高山未被洪水冲刷之地寻到橡子制出了橡粉,却无人敢尝时,太子推开阻止的随行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饮下那第一碗褐色粉糊的样子。
总是污了衣裳,乱了发丝,憔悴但坚定的太子啊……
此去北境,也会好好地活着的吧。
也许有一天,她能看一次,太子周周整整,意气风发,过得很好的样子。
也许,可以在不远的以后。
田婆子的遗憾与不舍,祝福与希冀,都随着流放队伍远去了。
这一夜的匆匆几面,如同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