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与她印象之中相同,无非是运转心法、贯通剑招和揣摩剑意三项。
要想精进修为,还是得看个人悟性,以及课后苦练的辛勤程度。
她带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上完了早课,而后随其他未辟谷的弟子前去膳堂,领了两屉包子,回院中去寻谢无妄。
进房门时,君浮玉吓了一跳。
房间里本就被叶衿领着人糟蹋得不像样,每样破碎物件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字。字迹蔓延到墙壁屋顶,一笔一划飘逸肆意,带着一种无端的邪气。
这样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想起了锁魂阵之内滔天的符文。
她回过神来,将装着食物的笼屉扔给谢无妄,镇定道:“要不要在这包子上也写几个字?”
“是师尊要我抄心法十遍。”谢无妄坐在榻上,微微歪了脑袋,清俊的脸被阴影笼罩了一半,“宣纸不够用,我只好写在别的地方了。”
君浮玉笃定:“你故意的。”
字迹蔓延四面八方,有些地方尚未干透,仍在向下滴着黝黑的墨汁。
随着微不可查的啪嗒声,一滴黑墨自天花板落在少年眼角,如泪水般,顺面颊流下。
“这么多墨迹,清理起来一定很麻烦。”深色泪痕更衬出他面色森白,谢无妄眯了眯眼,理直气壮,“那就麻烦师尊了。”
“不用清理了。”君浮玉道,“我将搬去师尊的浩渺宫,你就一个人在这里慢慢擦吧。”
“师尊?”谢无妄动作一顿,语带讥讽,“又是流光仙者?”
咣当一声,谢无妄连人带榻被掀翻出去。
松散的发丝披在肩侧,他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紧不慢地,望向君浮玉指向他胸口的剑尖:“师尊,这是何意?”
“又是?什么叫做又是?”君浮玉只觉一瓢冷水兜头而下,遍体生寒,“你怎么知道我会再次拜流光仙者为师?”
笑意在谢无妄唇角漾起,无边的恶意显在眼中,如秃鹫张开漆黑的双翅:“大师姐,你以为拥有前世记忆的存在,唯你一人么?”
“——你也重活了一遭。”君浮玉脑中一阵淡淡的嗡鸣,攥紧手中剑柄,一字一顿道。
谢无妄笑得恶劣:“好师尊,别生气。我虽未主动告知,但也从来没否认过吧?”
他侧过头,唇瓣轻柔地蹭过剑身,像在与情人呢喃私语:“将我带回归月,收我为徒,意图教化。君浮玉,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的天才?”
君浮玉沉默不语。
若他只是一只无知无觉的小狼崽子,那君浮玉尚能试着将其教养成一个清风霁月的归月宗弟子。
可惜他拥有前世记忆,即使利爪并未成型,也是个必将灭世的祸患,断断不能留。
君浮玉冷笑,并指驱剑。耀目的雪光闪过,噗嗤一声,剑刃流利地穿透血肉,将谢无妄钉在满是字纹的地上。
温热的鲜血自他喉中喷涌而出,如骇然盛放的艳红花瓣,随天花板上未干的墨迹,一同溅落到君浮玉的剑上。
谢无妄尚有余力,模糊不清地哼笑着,君浮玉断断续续听清了几个字:“归月……终有覆灭一日……我且等着……”
“你就在阎罗地府等着吧。”君浮玉将剑身在他的玄色衣袍上蹭干净。
归月宗门规,禁杀无辜之人。
无论如何,她杀了个未曾伤人的乞丐,已然触犯门规,应受千钉之刑、魂飞魄散。
死前能够成为流光仙者的弟子,这一世也不算枉活。
趁着尚未被人发现,君浮玉打起精神,准备写封遗书。
墨水都被谢无妄挥霍了,她只好以剑刺破指尖,掀起自己的衣袍末端,在内衬写道:“我名君浮玉,年岁十七,流光仙者座下弟子。平生憾事颇多,略过不提。思量种种,唯慕师尊。”
反正也无人在意,旁人只会草草替她收尸,不会看见她内衬里的字。
就这样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下葬吧。
扭头看向谢无妄的尸体,君浮玉嫌弃地向他那张俊脸上拍了一掌:“都怪你。”
在她触碰到冰凉躯体的瞬间,尸身却骤然化为一撮灰烬,周围四溅的血迹也化为焦灰。
房间角落里未被砸坏的唤灵镜悠然亮起,银光缓缓飘出,自君浮玉双目之前经过。
她自从接回谢无妄,便没再使用过唤灵镜。如今它有此异动,只能说明——
谢无妄没死透,他的魂魄仍存,而且换了个地方!
她杀不死他。
下意识地,她想将谢无妄屠戮宗门、自己重生、谢无妄魂魄未灭之事告知师尊,请他们拿主意。
甫一动念,舌尖便一阵酸麻,难以遏制的恐惧和苦痛寸寸沿脊椎攀升,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道所令,不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