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味的神色。
抱玉出门前特地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拣小路而来,生怕被人看见,这会儿被人堵了个正着,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两颊已臊得通红。
“明府找下官有何事?”她强作镇定道。
郑业笑道:“本官已向裴观察禀明,改良事状乃是出自你手。大使想要见你,快回去准备吧,这几日就不用来衙了!”
他从使府回来一直有种死里逃生之感,心中有两事悬而未决。
一是裴弘的态度。就这么任由自己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是不屑与卑官计较还是想等到秋后一并算账?郑业猜不透。
第二件悬事就是薛抱玉接下来的润州之行。裴弘显然是对《改良事状》十分不满,姓薛的此行是福是祸?郑业还是猜不透。
既猜不透,郑业便着意将话说得含糊,为往后留有一线余地。
姓薛的心思浅薄,看她那神色,显然是已将此事当成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郑业心头恼恨翻涌,忍耐着情绪道:“裴观察是什么人,想必你也听说过。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好好把握,可不是所有的长官都像本府这般好说话。”
说着已将手伸了过来,虚虚地握住了笋干筐的提梁,“别愣着了,快去吧!”
抱玉瞬间回过神来:郑老乌龟绝无成人之雅量,为何忽然道出实情?只怕是裴观察看出了状文的疏漏,他承受不住诘问,不得已才将自己供了出来!
大好机会已摆在面前,又何必将鱼鲞和笋干舍给老乌龟?银钱事小,气节事大!
抱玉心思电转,手上的动作却比心思更快——郑业的手还未握牢,她已飞快地向后撤了一步,将筐和篓都藏在了背后。
“既如此,下官就告辞了。”
抱玉保住了清白,浑身都充满了力气,提着东西行步如飞。
这般疾行出一射之地,忽而察觉有些失礼,又回眸笑道:“今日买菜路过宝地,不及登门拜访,改日一定!”
·
“好个美少年!”
甫见下马门外的青袍小官,颜行懿就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复又不可免俗地暗忖:这般人物做出为民抗命之事才合情理嘛,姓郑的算什么东西!
前往中堂的路上,又问了郡望科年诸事,应答俱合访察,颜行懿暗自满意。
见这年轻人面若新雪,就连手掌也瓷白无瑕,似乎有些脂粉气,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确认其并未搽粉,最后一丝顾虑遂消。
他打量抱玉,抱玉也悄悄打量他。
这人穿绯衣、佩金带,分明是位高官,不知为何,竟亲自到下马门相迎,容色甚是亲和。颏下长须飘飘,应该不是阉人。
这人一路上问东问西,抱玉不知他底细,皆老实作答,快到中堂门口时,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未请教长官尊讳,恳请赐教。”
绯衣金带者笑道:“某乃观察判官颜行懿。”
“原来是颜君,”抱玉有些吃惊,“久仰大名!”
这话并非虚言。
裴弘三度出镇地方,先后为西川节度使、淮南节度使和浙西观察使,颜行懿始终追随身侧,如今他身上已经带着宪衔,以侍御史知观察判官,因此才着绯衣。
观其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似与裴弘仿佛,抱玉不由心生羡慕:这就是跟对人的重要性啊!
且不说郑业有没有那个能耐当上节度使,就算是有,他也只会提拔卢从玄和骆六之流。
使府占地广阔,屋宇连绵,抱玉随在颜判官身后,从一座庭院穿至另一座庭院,自一道回廊走向另一道回廊,心头的掌故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不是韩信遇萧何,就是刘备访诸葛。
抱玉越想越激动,越激动越紧张,唇紧抿成一条线,像是怕稍一松懈就会泄露心绪一般。
“不必紧张,使君但询数语,如实作答就是。”
颜行懿见她如此,温言宽慰了一句,心里却暗笑:要的就是这股青涩味,这才对主公的胃口!
时隔数日再见裴大使,抱玉心头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减反增,裴弘却诧异地深看了她一眼——这小官鼻孔干净,嘴将牙紧紧关在里面,衣衫也甚是整洁,与那晚判若两人。
“改良状是你写的?”
“是。”
“可知为何教你来?”
“下官的状文未经深思熟虑,错讹百出,劳大使面诘。”——这话已到嘴边,抱玉又急急地改了——“郑县令并未告知,下官猜不出来。”
裴弘嘴角蓦地一勾,“现在猜。”
抱玉从袖中掏出一份文书,“大使容禀,下官勾当差科,偶然发现胥吏舞弊,未经深思熟虑,这便拟写了一纸《陈丰海县差科改良事状》,交于郑县令。事后与里正聚首,询以此法,这才发觉自己大错特错,因便重新拟写一份,伏请大使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