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郑业还是紧张地不住吞咽口水。
行过一座高耸石门台就到了下马门,从这里北望,可隐约看见中衙戟门,戟门两侧有牙兵把守,戎衣上的护心镜反着银光,尖枪上数点红缨随风而动。
戟门之后有数道飞檐重叠、琉瓦相连如镜,郑业料想,使府大堂、中堂、议事厅和寝房应是都建在门后这条轴线上。
踩着门基跂脚而望,只见两侧屋宇栉比,大致依左文右武排列,布有曹署、州院、军事院、厩库,以及牙将和孔目诸院。马将鞠场,教旗、讲武驰驿之传舍,兵食之储廪,于西侧另辟一地而建,皆栋梁宏丽,柱础丁当。
前来接引的是个头缠抹额的虞候,见到随行而来的卢主簿和丰海一干胥吏,眉头一皱,“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教他们都在下马门外候着,只领着郑业一个人进了戟门。
郑业也是头一次来到润州使府,路上忍不住左右顾盼,被这虞候老实不客气地斥了一句,不敢再看,勾头快行。
虞候将他领到一所科房外,自己到门口通禀:“颜判官,人带到了!”
一位相貌清雅的美髯文士闻声而出,面带微笑,目露精光。
“郑县令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十分地客气,说着话,目光已将郑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郑业已知此人身份,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便紧步趋前,长揖作礼:“久仰颜判官大名,今蒙得见,下官幸甚!”
将早就打好腹稿的奉承话说罢,趁四下无人,又将东西递了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手刚送到半途就被颜行懿一把挡住,推回。
郑业紧着往回推,堆笑道:“颜君莫要多心,一方土砚而已。”
“正事要紧,大使已在中堂等候多时了。郑县令,请吧!”颜行懿仍面色和煦,语气却不容分说,当前迈开了步子。
郑业只好讪讪地将东西收起,窥他神情,又试探着问:“还不知大使唤下官来所为何事,颜判官可否透露一二?”
颜行懿面似春风,心里已经十分懊恼。
原以为这郑县令会是个倔头倔脑的老实人,岂料这厮竟生得肥头大耳,举手投足皆透着股油腻气息,分明是一枚丹炉里翻滚过千百回的老滑丸了!
杭州刺史蔡丕也是,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敢往上推,也不怕掉下去砸死他。
颜行懿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又暗暗告诫自己:使府无小事,往后做事还是得打起精神,万不可再像这次这么草率。
“郑县令自己拟写的状文,还不知道所为何事么?”他保持着亲和的微笑,反问了一句。
郑业的心差点冲出喉咙,一时觉得这句话的重音落于“自己”二字,一时又觉得是听岔了 ,如此走到中堂门口,还未瞥见裴观察的袍角,自己的官袍已腌出了一圈汗渍。
待到颜行懿从里头通禀出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先前对颜判官是十分小心、十分讨好,到了裴弘面前就是二十分小心、二十分讨好。郑业折着腰,双手捧砚,高举过头顶,口称:“谨献芹曝,惟祈使君莞存。”
听到上首之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从头绷到尾的那根筋才稍微松弛下来。打量四周,只见室内陈设甚是朴洁,上首一人凤目隆准,生得儒雅宏贵,应是裴弘无疑了。
裴弘先是过问了庸调延期一事。
郑业拿出忧国忧民之色,照着事先准备流利应对,“既为亲民之官,自当以民生为重,何惜仕途?”末了不忘吹捧长官:“下官生性鲁直,原已有了一生滞于州县的打算,幸遇大使明察,免去罚课,真个似久旱逢甘霖,下官幸甚、浙西百姓幸甚!”
候在西序的颜行懿听到这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用看,已能想象出府主的脸色。
裴弘耐着性子,又问起差科之事。听郑业一顿骈四俪六,又起了拽白架势,摆手打断道:“直陈要义。”
郑业口齿流利,半点不打结巴,几乎是将状文原样复述了一遍。
裴弘不动声色,又问:“依你之见,此法可有疏阙之处?”
“下官牧丰海三载,虽未敢称洞悉庶务,然于闾阎疾苦亦略知一二。今差科之弊,实源胥曹贪蠹,故作此条陈,欲绝其上下其手之途,当是正本清源之策。”
“这么说来,此法还未尝试于丰海?”
郑业喉间一滞:“诚如大使明鉴……”
话音未落,就听见裴弘短促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县司未施之策,遽欲上达州府。若依尔策,则我大唐徭役,岂非专困黔首耶?”
郑业听了这话,瞬间汗透重衣,顿首及地:“大使高屋建瓴,下官百不及一!然此法绝非下官率尔操觚,实因夙夜目睹积弊,椎心泣血而成。伏惟大使宽恕愚钝!”
上首未语,只传来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