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拳拳爱民之心亦得成全,岂不美哉?”
岂、不、美、哉……?
县府庸调逾期,罚令俸半年,记入考课。
今年是郑业在丰海县令任上的第三年,恰逢大考之年,这年的考课犹为紧要。
面前这毛都没长齐的白脸小儿上嘴皮一搭下嘴皮就将他的仕途前程给允了出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业险些气炸,扬手便将茶碗摔出,抱玉下意识躲闪,闪转腾挪之间,翘起的靴头与飞来的碗盖不期而遇,那圆圆的物什吃了这股巧力,当下便“骨碌碌”地朝着郑业的方向滚了回去。
满堂皆静,唯有瓷器在青砖地上滚动时发出的细微脆声。
骆六已惊呆了,周泰则死盯着那碗盖,只恨自己不能随它一道滚走。
盖子“啪嗒”躺倒时,郑县令的雷阵雨终于泼了下来。
“薛县尉啊薛县尉,好一个万家生佛薛县尉!张口民情、闭口民情,不谙庶务的黄口竖子,汝焉知民情!”
“庸调者国计也,百官禄米、边军粮草、道桥驿舍皆仰给我浙西道财赋,贻误一日便是误国误民,汝轻飘飘一句宽限半月——数数你项上首级,够不够抵十五日的天雷劈!”
……
郑业骂得吐沫星子横飞,抱玉开始还据理力争,后来干脆闭嘴,躲得远些免得污染衣袍。
好容易等到他骂累了,翕张着鼻孔喷粗气,徐为适时打起圆场:“元真到底年轻,做法欠了些考虑,有失稳妥,却并非有意为之。我等同衙为官,自当宽容后进,明府万勿动怒。”
“旁的事自可宽容,事关庸调,岂能儿戏?”久未言语的主簿卢从玄慢条斯理地插了一嘴,瞥着徐为淡笑道:“这宽和君子,徐赞府还是私底下做为妙,公事公办,方为臣子 之道。”
郑业阴沉着脸,目光从徐为扫向抱玉,很快又喷出了第二波更猛烈的雷雨。
县令虽卑,却是一县之长,郑业就是丰海的天,骂起人来当真是不留半分情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左一句“竖子”右一句“小儿”,抱玉被他喷得红头涨脸,拳头在衣袖里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又一句“小竖”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徐为、卢从玄、骆六和周泰一干人皆神色各异地看着,抱玉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已多番退让,姓郑的却仍是不依不饶,分明视她与奴仆无二!假使今岁庸调真出了事,捅到州府去,以郑业的德性,怕是会立即将她推出来顶缸。
“我当真是做错了。”抱玉心道,“该怎么做,周泰不是已经指了一条明路么?”
同为属下,周泰对付上官的手段着实值得称道。
一味唯诺,上官便永远视你为奴仆之属;得教他知道,下属虽卑,也是有些手段的,绝无任人搓圆捏扁之理。
她薛抱玉是朝廷命官,并非郑氏家奴,县尉的职分受命于国法,长官亦不可侵夺。
抱玉一声不吭,任由辱骂,郑业总算是出够了气,最后蛮横道:“我丰海县的庸调绝无滞纳之理,你许下的大话,自己去想办法!布帛少一毫一厘、时辰误半分半刻,本县拿你是问!”
语罢扫向周泰一干西厅胥吏,语气阴沉:“薛县尉办事不力,尔等亦难辞其咎,各人罚钱三贯,惩前毖后!”
郑业离开二堂,骆六紧随其后,与抱玉擦身而过时,嘴角一勾。
·
县尉是个愣头青,县令无权罚她的俸禄,却可拿底下的人出气。西厅诸人各个蔫头耷脑,嘴上不说,心里皆有怨怼。
周泰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等到众人散去,他随抱玉回到西厅,斟酌着言语宽慰道:
“少府莫要将此事挂在心上,郑明府性如烈火,一贯如此。这般骂也骂了、罚也罚了,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是他隐而不发,那才叫坏事呢。”
抱玉冲他领情一笑,“多谢你,周书手。”
周泰心里一热:以往都是直呼其名,要么就是干巴巴的“周佐史”,这还是头一回唤得这么亲近。
薛少府才到任半年,往后还有三年半的时日在她手底下当差,郑业在任上则只剩下一年——择善而从,君子之道也。
再说,薛抱玉年方二十,又是进士及第、博学宏词出身,郑业不过明经出身,年过四十还在下县县令的职位上打转,哪个更有前途,不是一目了然么?
薛抱玉的确年轻气盛,适才郑业大发雷霆时,周泰观她那脸色,真是怕她会跳起来打将上去。好歹是一声没吭忍耐到最后,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假以时日,再多加些历练,保不齐就成了一方大员。尽心辅佐这样的上官,或有一本万利之效。
抱玉掀开匣子,取了几张文书并一纸空白的夜行状收入囊中,回头对周泰道:“距讫日只剩了三天,明日起我当驻守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