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之身掌皇家寺院,这其中实则有着一段要追溯到先帝的渊源。
从尘世血缘身份上来说,她是宋继昭的姐姐,陈朝的长公主。
先帝子息薄弱,膝下仅有宋继昭一位皇子,除却他早逝、在位时间不长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缘由,是他的后宫。
他宠爱李贵嫔,这个从潜邸时便陪伴在他身侧的女子占据了他的整颗心。他为了她,不仅冷落皇后,致其郁郁而终,更纵容她对宫中怀了皇嗣的妃嫔下手——李贵嫔为妃数载,拥有帝王最多的偏爱,却只育有一个女儿,此后再无所出。
他想将皇位捧给他们的孩子,为此不在乎其他女人为他生下的血脉,哪怕那也是他的孩子。
直到出身没落世家的朱太后入宫,承宠有孕,费尽心血终于避过李贵嫔的迫害,生下了宋继昭。
若宋继昭只是公主,那李贵嫔还能勉强容之,但他却是皇子,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
岑容不清楚这段旧事的具体情形,只知道宋继昭长到三岁时身体仍十分瘦弱,堂堂皇子和嫔妃,在天子的默许之下被宫廷的倾轧折磨得提心吊胆,惶惶终日。
李贵嫔始终没有放弃取走宋继昭的性命,宋继昭的存在就是她眼中的一根刺。而她也几乎成功了——就算朱成碧事事小心,聪慧机警,躲过了无数杀招,但她是人,便总有疏漏的一日。
那一次宋继昭几乎濒死,差一点便要夭折,而当时的太后、先帝的母亲也终于忍无可忍。
她以太后的身份,联合前朝忧心皇室传承的大臣,一齐向皇帝施压,要求处死李贵嫔——如果说之前那些怀孕未生产的宫妃不能算数,那宋继昭却是板上钉钉的皇嗣!谋害皇嗣,不容轻放!
前朝后宫一齐施压,先帝无可奈何,却仍不愿处死自己最爱的女人,最终力排众议,将李贵嫔送入瑶光寺中,禁足并贬为庶人。
公主便是在那时上表请愿,请求随同母亲,一起去往瑶光寺。
李贵嫔被废,她的诸多恶行却并未牵连到她的女儿,甚至因为这是李贵嫔的唯一血脉,天子所有的愧疚与怀念都寄托在她身上,补偿都来不及,更不要说让她离开宫廷。
但公主心意坚决,再三请愿 ,道:“家母于国有罪,但于家她却仍旧是儿臣的母亲。儿臣不能在母亲贬居之时依旧华衣美服、仆婢成群,只愿尽孝于前,潜心修佛,为陈朝祈福。”
先帝如何挽留皆无用,最终只能同意。
再后来,先帝驾崩,宋继昭年幼登基,朱成碧以生母身份位登太后,临朝称制。彼时李贵嫔也已在瑶光寺中病逝,公主独居其中,依例晋升长公主。朱太后为显仁德,也为了表达善待皇家宗室之意,便派遣使者上门,想要迎接长公主回宫。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长公主再次婉拒了宫中的旨意。
她已无心尘世,正式接受了具足戒,成为一名真正的僧尼。
朱太后无法,只好下旨,任命澄镜——也就是曾经的长公主,为瑶光寺住持。瑶光寺自此也在皇家寺庙之中有了超然的地位。
前世,岑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与澄镜在瑶光寺中相见。
大仇得报后,她卸下心中重担,也失去了生志,身体迅速地衰败下去,开始缠绵病榻。澄镜心怀慈悲,又常年习医,便为她看诊调理。
然而把脉之后,她的面上却浮现出愕然与不忍。
“岑娘子,”她说,“你的身体被人下了一味毒药。”
那是一种极其隐蔽的药,通过经年累月地不断蚕食,最终使人失去生育的能力。
“此药隐蔽而罕见,若非我出身宫中,正好对此物有所研究,否则也是诊不出的。”澄镜说。
佛者话中的意味并不难明白。
根据澄镜的诊断,她体内毒素已然沉积,可见近年来已经没有再接触此种毒药,只是在此之前,毒物已然侵入她身体多年,如今她的衰弱也有此毒一份原因。
在长年的时间里侵蚀,近年却没有接触,这份毒药只会是她在宫中时被人所下。宫中的太后和天子皆不愿见流着岑氏血脉的皇子,但她一向对宣光殿十分警惕,要长年累月地对她下手,朱太后尚且做不到。
只有那个人,只有他,她一直毫不设防。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已然百念俱灰之后,又得到一个更冰冷的真相。
翻过年月,重新回到这片日月下的岑容再想起此事,心中却已平静无澜。
收回看向帘外的目光,她想,不知道宋继昭如今有没有开始给她下毒,按照推断,应当是已经下了的。
实际有没有下都无所谓,只要她的亲人们觉得他下了,那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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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暗得早,回到宫中时,昭阳殿中已然点起烛灯。宋继昭正在阶前下辇,见到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