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虞明窈跪坐在青石板上,不知跪了多久。m.gudengge.com
她膝盖以下全是木的,右手臂白日擦伤之处,一阵若有若无的刺痛传到全身。
可虞明窈仰头望向头顶的白月盘,只觉浑身轻松,那层自她重生以来一直桎梏她的厚盔甲,终于在这一日成为灰烬。
上一世,她囿于后宅,困于那场经年难遇的风雪中。
她至今还能忆起那张冻得僵青的脸,胡须凌乱落拓,眉头紧蹙下的脸部纹路。
他和她一样年轻,却死在二十岁那么好的年华。
说来,谢国公府对她其实也没多不当之处,可只要虞明窈与谢濯光多恩爱一分,那张脸就会在她脑海中深一分。
她没办法如雁月时常劝解她的那样,就当这只是场意外,兄长只是福分薄。
白日感触到滚烫体温,又一点点在虞明窈脑海中具象化。
是热乎乎冒着热气的,不是冰得似冰窖一般。
真好。
虞明窈抬眼望月,嘴角上扬。
施罗氏立于屋檐之下,一手被虞锦年搀扶,她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
仍旧一身骑装的外孙女,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暗室中傲然怒放的红蔷般,艳丽又落落大方。
这孩子,自双亲亡故后,身上一直有股隐隐若现的怯懦,招人怜惜得紧,现在丁点阴霾都无了。
“妹妹,快起。”
施罗氏舍不得打断这绝美一幕,虞锦年可没丁点觉悟。
他一见自家妹子还跪在那,隔着几尺远立马嚷嚷,甚至还生怕自己迟了,说完立即放下施罗氏即大步阔走,走出好一截后才恍然觉得不太对,讪讪傻笑几声,又想着回来扶施罗氏。
施罗氏摆摆手,没让他再回头,自个走到虞明窈面前,才亲自伸手欲拉虞明窈起身。
“还不起?莫不是心里真埋怨我这老婆子?”
施罗氏见虞明窈怔在原地,笑着打趣道。
眼前伸出的手,干枯、手背上有褐色的老者斑点,但伸手的姿势,是那么坚定有力。
虞明窈垂眸,不自觉嘴角扯出两个小褶子。
“明窈哪敢怪罪外祖母,心疼还来不及。”
她搭上施罗氏的手,一使劲,稳稳起身。
月色之下,施罗氏搂过虞明窈,又拍了拍身旁紧挨着的虞锦年的肩,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暖流。
她望向天上明月,不觉自语。
【我的儿,你看到了吗?娘亲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护着他俩,你且安心去吧。】
转瞬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青砖巷角,野草从缝隙中挤出。青绿的尖叶上,晨露晶莹。
春日未盛,清晨的空气尚带着些微寒意,青石板路两侧,行人不多。
虞明窈和虞锦年并排走着。
虞锦年早就打听好了,按照惯例,旬考结束后次日,即是旬考出成绩的日子。故今日也是他俩,去裴氏学堂上学的最后一日。
上完这日,如无意外,她们就可以收拾行李,回苏州府了。
走在熟悉的道上,虞明窈一路缄默。
见状,虞锦年收起面上暗喜,小心翼翼开口。
“我们不是今儿知晓结果后,就可以回家了么?妹妹怎地还是不开心?”
“你不是自打进了京都,最想的就是回家么?”
说这话的虞锦年,衣裳敞亮,精神气十足,虽仍一身绷带,手被裹得严严实实,但丝毫不见同昨日的狼狈。
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兄长,我……”
虞明窈抬嘴,话刚开了个头,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涩,让她继续不下去了。
她没办法搪塞这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人。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了解,深得不能再深。
她做不到全然抛却上一世多行的那段路,那段路,已经在她身上烙下深深的痕迹。
外祖母看出来了,虞明窈不相信,虞锦年作为一母同胞的兄长,会一点窥不到踪迹。
他是个马大哈,可在关心自己一事上,向来心细如发。
只是自己没说,他便当不知罢了。
“我……”虞明窈垂下头,素来明艳的脸庞,透着一股苍白疲惫。
“有些话,我想同你说,但我不知该如何说起。”
“那就不先说。”虞锦年明亮的双眸凝视着她。
“妹妹,你只用一生欢愉,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父亲去之时,曾握着我的手说过的,锦年是男子汉,以后保护妹妹的重任,就交给锦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