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走掉的阿淮临行前那一句,“张峰主,这段时日,多谢你的收留。”
他以为阿淮不会放弃一个能够修炼变强的机会,哪怕无横口中二人渊源不浅,他也不会和庄绒儿走——假如他真的那么像荆淮的话。
荆淮是一个一心修炼、心无外物的天才。
他相信如果今天站在这里面临选择的人真的是荆淮,他是绝不会走的。
这个发现让他恍惚,也让他更加悲哀——明明他也早就知道荆淮不可能转生,更不会复活,不是吗?
再为相像,也不是本人。
光论外貌,他们确实像极了。
荆一蒙甚至忍不住猜想,荆淮可能也有一双阿淮那样的眼睛。
除了荆淮的师父、他的师兄、已经陨落的天阙宗原掌门荆一诩之外,他们其他人也都没有见过荆淮不蒙眼的样子。
他的眼疾是天疾,幼童时期被荆一诩抱来天阙宗时,就已经带着覆面的帛带了。
……
陷入回忆的荆一蒙比往日更加沉闷。
无横吩咐人维持着弟子们骚动的秩序,见到一左一右两位长老都面色不虞,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
早知道他就收起看好事的心,不让阿淮露面了。
他大可将人安置在自己的峰下,藏到庄绒儿找上门来……
观庄绒儿拿对方当“男宠”的态度,只盼望她千万别多想,别觉得他让阿淮“抛头露面”、以至于“有损清白”,否则她肯定得报复他吧?
无横默默打了个寒颤。
听说催寰谷里有拿蜈蚣炼丹的习惯来着……
……
另一头,被无横恶意揣测的庄绒儿情绪确实不佳。
她一言不发,阿淮也只是静静地跟着她,一路无话,像两个哑巴。
至 于十日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问,也没人解释。
庄绒儿脑海里不断重复赶到擂台时看见的画面。
阿淮持剑而立,众人为他高声叫好,对手狼狈万分,而他轻盈洁净不惹尘。
……有一个太过相像的替身真的是好事吗?
百年前,她也曾混入过天阙宗的宗门大比,目睹过一次少年英才们之间的术法切磋。
她好像见过一模一样的画面,一样远远地站在最外围,听其他人议论荆淮。
说他已经守了十五场,对手连他的身也近不了。
说某不怕丢脸的长老也下场挑战,竟被他打飞了法器。
说他完全是当世的天下第一。
可她看到的那半场比赛,荆淮输了。
对手是长潇长老之子,玉桓升。
荆淮在和他对战的过程中离奇地分神了一刻,偏头看向台下的某个方位时,原本倒下了的玉桓升突袭他的侧后方,剑尖挑断了荆淮的一缕发丝。
台下的庄绒儿却无心为那缕发丝叹惋,因不知为何,鬼姥的五毒使竟突然找上了她,她原本将气息遮掩得极好,但落在肩头的冥蝶会彻底暴露她——
果不其然,长潇长老忽然震怒,口中高喝一声:“何方小辈,混入我天阙宗?”
下一秒,庄绒儿的心口就挨了重重一道气波,她嘴角溢出鲜血,在骚乱下仓皇逃跑,忙于躲过四处追来的缉拿弟子,对宗门大比的后续并不了解。
据说荆淮挨了那一招后,本还算不得输。
可他心高气傲,自认不该失误,主动走下了台。
那一场比试,玉桓升赢了。
……
后来有传闻说,四海八荒有位痴女,因为贪慕美色,想一睹玉桓升风姿,擅闯天阙宗,被长潇长老一掌重伤,险些丧命。
但实际上,庄绒儿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完成鬼姥的命令,取炼药的材料,千丝红。
这是一种只有高寒之地才会生长的雪地之花,而天阙宗的后山长了一片。
她成功取到了千丝红,而若想便捷地离开天阙宗,正门的比试场是必经之路,或许她唯一的私心就是在本该走掉的时候停留脚步,看了一眼在擂台上的荆淮。
鬼姥放出冥蝶故意暴露她的信息,未尝不是对她的警告,因为她动作慢了,就得吃些苦头。
长潇长老的那一掌没有收力,加之鬼姥在她身上种的蛊也还在活跃期,庄绒儿身受重伤,重新逃回凶险苦寒的后山躲避追捕,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当真也想过也许要殒命在这里。
揣在怀里的千丝红真的染上了千丝红,她把它们拿出来攥在手里,希望鬼姥何时赶来给她收尸时,能注意到她其实完成了任务。
……
当僵硬的指头被人掰开,千丝红被取走的那一刻,庄绒儿艰难地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来料理她尸首的鬼姥,而是荆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