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玄方才的那一通操作只为将三只青鬼的注意力转移到裴知行身上,好让她暗中调包,而在他头上敲三下只是为了将骰子里的铅粉敲到她想要掷的位置罢了。
裴知行拉下脸,鄙夷道:“我还以为你是使了什么强运的法术,堂堂一国长公主,竟使出这种下作市井手段,还真是教下官开了眼了。”
赌博也就算了,连出千的骰子也随身带着,真不知她这几年在太和山都学了些什么东西。想来也是,她连和圣人对弈时都敢耍小聪明,这种场合出千也就见怪不怪了。
“雅俗共赏。”李玄玄一脸痛惜道:“只可惜了大师兄给我做的那六枚骰子,我才刚用顺手呢。”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裴知行脸侧被芦叶划开了几道口子,风一吹更是隐隐作痛,江边的蒹葭实在是太密了,密密匝匝没有边界,芦叶又如同匕首一般锋利,在这样茂密的草丛中根本就跑不开。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连脚下的地都为之颤动起来,裴知行刚想回头,手心被李玄玄用力一扯。
“不要回头。”
“在这样的地方,他们更有优势,我们跑不远的,你先走吧。”
裴知行刚想抽出手,却发现李玄玄握得更紧了。
李玄玄喘着粗气,目光坚定地望着天空:“一起走!不要想这么多,跟着我就好,跑到江边我们就安全了。”
身后传来青鬼们粗犷的喘息声,与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
“我们跑不到江边的。”
“没问题,相信我。”李玄玄空余的手伸进怀里夹出一张符箓,抵在唇边使劲朝前方一吹。
夜空中顿时出现一条火龙,呼啸着将他们面前浓 密的蒹葭丛烧出一条道来。
视野变得开阔,他们奔跑的速度好像也快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朝身后倒退,只有李玄玄的背影清晰无比地映在眼前。
裴知行发现,他们跑得越来越快,他的脚甚至不需要沾地,只接触到烧秃的茅梗便又能重新抬起来。
大概又是李玄玄暗中做的什么手脚。
他们与青鬼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前方传来浪花拍岸的声音,曲江近在眼前了。
江的对面便是芙蓉园,一轮弯月正挂在紫云楼的飞檐下静静等候他们归来。
李玄玄不敢停歇,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同样也被划开了几道小口子。
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那几只青鬼还在后头不依不饶地追着,誓要将她带下地狱。
漆黑的江面就在眼前,江底暗流涌动,湍急的水流带起一个个漩涡掀出水面。
裴知行渐渐停了下来,喘着粗气道:“你不是说到江边就安全了,接应的人呢?”
李玄玄空不出手来叉腰歇息,只好佝着背,大口缓气:“我何时说过有接应的人?”
裴知行眼一闭,顿时感到心力交瘁,在大理寺当了几年的差也从未像今夜这么累过,他再也无力骂她,转而苦笑一声。
早知方才就不跑了,还能节省一点体力来应敌,或许还能死得体面一点。
裴知行这次意外地没有发怒,而是松开手,从容道:“前面没有路了,深夜渡江必死无疑,我们分开行动,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想办法先走吧!”
李玄玄固执地又牵起他的手,这次十指紧扣,将他的手牢牢握在手心:“裴少卿相信我吗?”
裴知行内心的声音告诉他,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么一个猛浪的小娘子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能信任的人永远都只有自己而已。
见他还在迟疑,掌心里传来的力道又紧了紧,细柳般柔软又坚韧的力量仿佛在告诉他,即便他不相信她,她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裴知行叹了口气,收起手心,将她的手包裹其中,她的手又软又小,裴知行只敢轻轻握着,他无奈道:“下官有选择吗?”
“没有。”李玄玄切齿一笑,断然踏进漆黑的江水里。
奔腾的水流立刻没过了鞋面,但她并没有沉下去。
“即便是弱水,只要披上鹄女的羽毛,就不会沉下去,这是鹄女方才告诉我的。”她将另一只脚也探进江水里,果然稳稳地站在江面上。
“这件羽衣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但我们只要别停下来,是不会沉入江水中的。”
这太危险了,裴知行不知李玄玄的水性如何,但他肯定不能保证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能做到自保。若是两人同时入水,他会弃她而去吗?他心里没有答案。若如那只妖怪所说,这件羽衣不能承受两人的重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李玄玄又会松开手吗?
李玄玄用力拉了拉裴知行的手,催促他赶紧下来。
裴知行盯着脚下幽深的江水,咬咬牙,跟着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