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日不重口腹之欲,只是气过了就觉得腹中空空,提箸准备再用些煨芋子,抬眼一扫却瞧见王濯已同云湄一起品上了茶。
她在心中琢磨着,王濯似乎只进了一块糟鹅,面前一桌子珍馐美馔碰都没碰,再打量她身量纤纤,一袭缟素,不动粗时大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王漱咬咬牙将芋子丢回了碗里。
她不能比大姐姐吃得还多。
出得花厅,王濯搭着雪时的手,吩咐备马去太学走一走。
太学设了林下学宫,是世家小姐们也能进学的地方,王漱在后面听见了,有心跟过去,在夫子面前压她一头。才走到二道门,就觉得饥肠辘辘,连上马车也乏力。
青萝慌慌张张地将王漱扶着:“姑娘大病初愈,还是回房歇着吧。”
王漱看见王濯出了门,迈过门槛的步伐轻盈矫健,恨恨道:“罢了,我们回去。”
踌躇片刻,终是没忍住:“叫小厨房做一碟酥黄独。”
*
未央宫。
绿釉三足炉中逸出一线杜衡香,被镂空的云纹顶盖拨乱,随着微风缭绕而上。
翠罗桃色的烟纱帐也在风中荡起来,拂过遍涂椒泥的门墙,卷上紫檀榻上的牙板浮雕,谢枚一手执白,皓腕压着纱帷落下一子,仿佛羊乳淌进桃花溪,肌肤的色泽与棋子几乎融为一体。
“到你了,”她屈指轻叩棋枰,眉眼弯弯,“妹妹。”
谢夫人如梦方醒,从竹篓里摸出一枚黑棋,信手找了个空缺填进去。
宣室殿中空寂若谷,她急于求得一个肯定的答案,正欲开口问询,谢枚却看着棋局摇摇头,将手中剩下的白子倒回棋篓:“你心有旁骛。”
胜负已定,谢夫人索性推了棋盘,直接道:“长姐,我同你说的事……”
谢枚起身朝窗边走去:“这桩婚事,是你主动同我提的。你在我这儿与太后处奔走,王丞相在前朝发力,即便我心中不愿你也一意孤行。”
“是,可那……”谢夫人面露难堪。
“漱儿与琮儿结亲,其弊大于利,世家与皇子太早形成一党,容易树大招风,这些我也都同你讲过。”谢枚 捧起窗前一枝绿梅修剪,“可你还是逼着我认了。”
錾金剪刀擦过梅枝平滑的切面,刀声冰冷短促,谢夫人羞愧地低下头。
这件事促成得很不体面。
她知道七皇子不愿意,多方打听,隐约听说他钟意某个小官家的女儿,随身还带着那个女孩的东西,谢夫人本想就此算了。
回家后王漱跟她哭闹了一场,她也确实很喜欢姐姐这个孩子,听丈夫说皇帝不会将一个小官的女儿许给七皇子做正妃,她还是决定尽力一试。
于是去岁上林苑秋猎时,她打通关系,托人换掉了七皇子带在剑上的珠珞……
皇帝询问起来,王漱认下了那是她的东西。
谢皇后确实知道儿子有个心上人,却不知是谁,想到儿子自幼与王漱青梅竹马,没有亲近的女孩儿,他甚至连京中一些雅集宴会都从不踏足,她便真以为是自己不懂孩子心事,半推半就允下了。
事后一问,才知道认错了人,那信物是内侍趁他更衣时换的,但确实是王漱的东西,高见琮在皇帝面前的种种拒绝都成了害羞,闹了好大一出乌龙。
多年的情谊被用来算计,谢枚险些与妹妹翻脸,可船到桥头,不走也不行,只能委屈自己吃下这碗夹生饭。
想起旧事,谢夫人实在无颜再说下去,连称呼也生疏起来:“娘娘,此事确是我轻率。”
谢枚终于剪完了那瓶花,女官奉上热茶,她倚在酸枝木美人榻上喝了两口,宫女轻手轻脚走上来,站在身后替她按肩。
“妹妹请回吧,婚事就当没提过。”
这就是同意了。
谢夫人终于松了口气,恭敬行了个礼,从皇后寝宫退出来。
离开时,恰好遇见高见琮踏上宫阶,容色行至都透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芝兰玉树”四个字契合得恰如其分。
今上的诸位皇子中,长子早夭,二三平庸,四子风流,五六工于心计,惟有七皇子人品才学都世无其二,最受皇帝喜爱,甚至有立储传位之心。
……这样好的女婿,可惜了。
谢夫人顿步颔首,想寒暄两句,可高见琮只微微颔首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谢夫人忽觉也没甚可惜的。
内侍为高见琮通传进殿,谢枚这才面色稍霁,迎到正殿,说话的语气也轻快起来:“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是要出宫去?”
“儿臣奉父皇命勘定方舆,正要去太学向徐虞候请教。”
他面上仍旧淡淡的,脚步却轻快,谢枚知道这是他喜欢的事,握着儿子的手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