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第一次出冷宫,就是在亲生父亲为他准备的祭阵上。
术士会等待一个良辰吉日,割下他的第一片肉,之后每日放血、割肉、剔骨,期间术士会使用法咒让他始终保持清醒,这个过程将持续九九八十一日。
到最后一日,再由天子亲手剖出他的心脏。
原世界线中,萧恕在第八十一天的深夜,爬出祭阵,逃了出去,身上只剩森森白骨,和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从那一夜起,大反派短暂而疯狂的一生正式拉开序幕。
他容貌尽毁,以幕僚身份加入大皇子府,成为贵妃和大皇子的心腹,挑动大皇子与太子相争。
之后趁双方都遭到削弱,笼络到镇南王府,发动南境五十万大军杀进京城。
那已不是夺权之争,而是一场发泄式的屠杀,京中八成百姓死于乱军之手,士人权贵尽数逃走。
最后萧恕登上帝位,统治着一座堆积累累尸骨的空城。
江辞风的任务就是改变卷轴上所演绎的这一结局,让未来的疯子走上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他不确定是否有人注定会成为恶魔,无法得到救赎。
但蒙受不公之人,至少应当有反抗的权利。
他在等,这一次不会拖到最糟糕的时候。
如果顺利,最多十天。不,五天。
萧恕也在等,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在等什么,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抹神仙 似的身影,鼻尖偶尔也会嗅到一抹若隐若现的香气,好像仍有人在身后贴上来,传递着暖意,握着他的手,用最动听的嗓音,最美丽的手,教他怎么消灭一切令自己心生恐惧的存在。
可是当他只要一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然恐惧。
他记着那个人教自己的话,“成为他们的恐惧”。
于是他像野兽那样嘶吼,像疯犬一样龇出獠牙,尖叫,挣扎,逃跑,所有反抗的方式都用过了,仍然没有逃脱这个黑漆漆的屋子。
他横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四肢和头脑被固定住,只有眼珠可以转动,身上被画上了奇怪的符号,和地面上的符号好像融为一体。
四面香炉里飘散出诡异的气味,像肉的腥味,又像血的甜味。
门外,窗外,怪谲的吟唱声从紧闭的缝隙溢进来。
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他拼命瞪大眼睛,死瞪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好像这样,这场噩梦就能醒过来,再次回到那天,那交织着血腥和温柔的一天。
然而,也许那一天才是一场梦。
门忽然打开。冰冷的风吹进来,昏沉的光线让进来的身影模糊不清,带着一股腐烂潮湿的气味。
萧恕的脑袋对着门口,躺在祭阵中,上翻眼睛注视来者。
不知是太过疲惫恐惧,还是光线灰暗,进入视线的臃肿的庞然大物像一个长出了六条腿的怪物,蹒跚蠕动,停在他头顶,张开了嘴。
“这就是朕的第九个孩子?”
“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似乎刚学会人类的语言。
萧恕用力眨了几下干涩疼痛的眼睛,才看清进来的是一个浮肿矮胖的老人,两条胳膊分别由内侍搀扶着。
这就是昨天术士找到他时,答应他能马上见到的“父皇”吗?
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和他那天被他亲手杀死的太监一样肿胀不堪,摇摇欲坠。
术士站得笔直,手拿拂尘,一派世外高人模样,幽幽开口:“陛下,明日此时,便是良辰吉时,九殿下已做好为君父分忧的准备。”
皇帝从两名搀扶自己的内侍手中抽回胳膊,行了一礼:“还望仙人能够鼎力相助。”
萧恕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喑哑咕咙声,像野兽的低吼。
皇帝被这道目光注视,皱起了眉头。
术士道:“将殿下的眼睛也蒙起来吧。”
角落里悄无声息走过来一人,用一条黑布缠住萧恕的双眼,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无论他怎么挣扎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看不到一点光。
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此事之后,朕会赦免他母亲的罪过。”
术士道:“陛下宽宏大量,能为陛下献身,这是殿下之幸。”
人走后,门又关上了。
萧恕隐约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反而不再慌张了。
彻底坠入黑暗以后,那个人的相貌、声音、气息、体温也变得更加清晰,好像就站在他眼前,他终于可以专注地感受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