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她爹说这话时，口上虽道说自己管不着，但他额边的青筋绷凸而起的情形却是明显的……他憋屈的语气终使得人群默声，而那副半佝偻着的身躯虽依旧是平日里的怂包姿势，却没有人因此嘲笑他。
乔冉安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得过分的人啊！他编的竹篾篱笆和竹篮是村里最好的，可村里人来寻他帮着编做时，往往只需带上来几根竹子就好了，也不用提说给两个铜板、两兜豆种什么的……
大家伙似乎都习惯了这种交往方式……只他们不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同时，却会在背后以乔冉安不会犁地、不敢杀鸡、不能做力气活的事讥笑于他。
直至今日，当人地里所种不多的土豆成为自家的救命粮时，村民们似才意识到自己的粗鄙浅薄。
乔麻子满面羞愧地站在原地，而一直徘徊在人群边缘处的何家人踮了踮脚尖，终究出声打破了场间这种沉默的氛围。
“四哥四嫂，你家那土豆是我们夜里偷挖了去的……”
何家人的坦诚道言使得人群 再变得骚|动起来，但大家伙似乎因受到方才那股沉闷的气氛影响，这次的骚|动更接近于一种窃窃。
人们的情绪是复杂的，但构成这种复杂情绪的份量却又是明确的：怜悯多于鄙夷，感叹多于指责……
就算姓何，他们也是乔家村的一份子，否则此番乔小遇家让村里人来刨挖土豆的事，乔长田就不会叫上何家人了。乔长田心里连连叹气，而在何家人做出归还土豆的允诺后，他再次将决定权交到了乔小遇一家手中。
乔小遇她爹娘面面相视后，终究颔首……只他们不必再说什么相劝的话，有着相同处境的村民们已能够理解这种决定。
这应当是最好的情形了。少了争执与难以入耳的碎骂声，农户们连月来紧绷着的心神难得松释了几分。他们相信，便只要彼此间互相搀上一把，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绵绵的春雨下着，如画师般毫不偏倚地泼开绿色颜料，于是田野绿了，山林也绿了……
老黄牛在地头艰难地犁动着地，累得气喘吁吁时，只得站在原地不动。使牛人心下焦急着，却舍不得往老黄牛身上挥鞭，只往田埂上随意一坐，唤家里的小孩去河边割些嫩草来与老牛吃。
“如今村里人便都指望着这头老黄牛了，我哪舍得往死里使？”乔长田接过媳妇递过来的水壶，忍不住沉叹道。
刘菜粉亦苦着脸色道：“哪是我们使牛狠呢，都是天爷逼着人没法活。眼看着就要春种了，可村里有些栽稻子的人家连撒秧苗的稻种都凑不齐，别提说没有牛犁地的事了。”
“再照这么个情景发展下去，今年又要填不饱肚子了。”刘菜粉紧拧着眉，旋轻推了推乔长田的胳膊，问道：“长水娶媳妇的事你同他商量了没？”
“你这可教我怎么说呢？长水娶媳妇的钱是爹娘头上留下来的，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好挪了他娶媳妇的钱去买牛呢？再说，长水说亲本就困难，这好不容易相中一个，你这……你这不是让我难为情嘛！”乔长田摊手叹道。
“你这一拖再拖的，算怎么一回事？咱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开陆家人那关节的，要是回复得迟了，买不着牛怎么办！”
刘菜粉愤愤地拧了乔长田的胳膊肉，旋站起身来道：“你不愿意和长水说，那便由我去说……”
乔长田闻言紧忙扯住媳妇的衣角，咋舌道：“得得……你等晚上回家，我亲自同他说成不？这事总还得同别的哥几个通个气的，毕竟不是咱家的钱。”
在刘菜粉看来，自家既还算得说留有“余地”，那便算不得山穷水尽。
湾子里还留有这种“余地”的人家并没有几家，而乔小遇家当算其中一户。便说人在这种关头上，还能拿出整头的猪肉去换得几板车的瓦片来盖房，可见得说人底气颇足。
乔长田原与媳妇提说两家合买耕牛的钱能不能让乔小遇家多出些，然不等他把话说完，刘菜粉的脸色便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