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身已是不易,可大娘却还匀出两斤玉米面来与我家,您便不是庙里的菩萨像,也是容得我们一家跪拜的。”
袁大娘面上神情不禁转为苦色,余光轻掠过乔冉安那张已然布满泪痕的、与沉淤在池塘深底多年的黑泥一般颜色的脸,话音苦涩地道:“好孩子,我怎么受得起你这般话……大娘也是无奈啊。”
“小遇与爹爹都是晓得的,您不必心里过意不去。”乔小遇轻吸了吸鼻子,随即半蹲了身,将背篓从身上退下来。
“若真到了闹饥荒的那一步,小遇家里还仗得几块坡地,可大娘每天过手的便只有针线和铜板这两样,跟我们庄稼人怎么比呢?”
她轻手轻脚地将那两斤玉米面拿将出来,放在身旁的柜台上,抿唇说道:“这玉米面许是大娘去米铺里换出来的,难为您多垫了些铜板,我与爹爹又怎么敢接?大娘还是带在身上吧,便算您打算去投奔您的二女儿,也可以给她少添些负累不是?”
“你这孩子才多大些?大娘虽是没法才不得不关了这铺子,却不是说我盘做了这许多年生意,竟是一点的身家都没攒 下来,哪消你来替我打算?”
袁大娘柔和地笑了笑,伸手将眼角的泪水轻轻擦拭了去,接着道:“你且等我一等。”
乔小遇闻言稍愣,但瞧着袁大娘的身形消失在晃动的帘角处,心下不由得沉叹了口气……
此番牛疫突发,于被无奈波及的各州府百姓实是一件不幸的事,只逢着收夏粮的时节,伴随着牛疫而蔓延开来的恐慌感才不至于那么明显……
可这股恐慌感对人们而言,终像极了雨后的山洪一般,但凡雨势未衰,范围未减,蓄积起来的山洪便会有将水库堤坝冲垮的一天。
眼看屋宇良田被毁么?自然不是。那些有余力的人会抓紧时间筑高堤坝,又或者重新寻个落脚地方,使自己免受波及。
裁缝铺的袁大娘便是后者,心无余且力不足的,是她所在的这个家。
无甚倚仗,风雨飘摇。
袁大娘这回是拿了个小竹篓子出来的。
她斜睨了一眼兀自难过的乔冉安,终只能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乔冉安也实在不抵用了些,这还未曾到紧急关头呢……傅娘子那般性情便不是个能经事儿的,再摊上这心实的乔冉安,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难不成尽将担子往家中小儿的身上撂?”
袁大娘暗暗为傅娘子不值的同时,紧步朝乔小遇的方向走来。
“遇丫头,日后可苦了你了。”袁大娘轻抚了抚乔小遇的面颊,随即轻吸了口气,将含糊不清的鼻音吞回腹中,才叮嘱道:“这是你娘上月里做针线应得的铜钱,你记得拿将回去给你娘收着,若有事也能救个紧急。”
“大娘的铺子就要关了,余了一些碎布条和线团,左右我也不方便带着出远门,你便也一同拿回去与你娘,得空了给你们姊妹做几双新鞋……”袁大娘径直将竹篓子挂在乔小遇臂弯上,温和笑道。
竹篓子的份量过重,仿佛秋日里被红果子压弯了的枝头,不敢随风轻摆……
乔小遇终是接下了。
离开裁缝铺子,乔小遇见她爹依旧怔着脸色,便是她开口相询些问题,乔冉安也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乔小遇终只能无奈轻叹。
无法,她只能叫她爹在街边等她一会儿,顺便看着背篓,自己则亲自去了饭馆和几家收粮食的铺子问价钱。
当真似裁缝铺的袁大娘说的那般,不仅土豆,便连稻米、玉米面、豆粉等物都涨价了,好在小镇周边的村子多有出产这些东西的,是以涨价的幅度不算太高……
便仅如此,这苗头已令人忧心忡忡了。
乔小遇再三谢过铺子里的伙计,只逢人问她要不要带些米粮回家,兴许过段时日价钱便会疯涨时,乔小遇的嗓音不由得支吾起来,“不用了……再过几日吧。”
她低眉思索片刻,示意拒绝的手臂却是停止了摆动,话音定定地补充道:“再过几日,我便来镇上换些稻米与我家小妹吃,她如今还在长身体,家里总得多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