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原封不动呈上来,沈抒遥却没再追究下去。m.churuyunkt.com
然则诸生年齿最长者不过弱冠,正是最天真可欺又热血沸腾的年纪。
在座谁也没见过倭刀,于是围着这张氏接骨刀,指点江山起来了。
红茅儿第一个想拔出来玩,但被众人齐声喝住,个个面色严肃过驱瘟傩舞大会。盯着马屁股,仿佛什么禹王定海针,凡人不可触碰的石中之剑。
明廷把医术分为外科、内科、妇科、儿科四大科,十三小科。书院第一年吃大锅饭同习《素》《难》,次岁分大科,三载择小科,第四年大考。优者擢入太医院,次者授州府医正,末等者发还本籍。第五年相当于回炉复读,再不济的只能回家挑铃医担子,各找各妈了。
妇人科的女同学都挤在褚雪鸣身边,堵得水泼不进:“师、师兄…好吓人呀,这刀上你闻,腥气像不像《瘴疠论》里的‘海蛇涎毒’?”
祝由科的纯纯道士打扮,颤巍巍摸出半片龟甲:“速将此凶物沉入丹炉!”
大家指着他笑,他赤红脸:“我祖上炼化过倭人的鸟铳,炉火吞没时,青烟凝成挣扎人形。”
拉过旁边的室友眼科同学为自己站台。眼科同学在顶楼观日练瞳术,练完刚下来,暂时没眼看。
豆果关心白薇:“姐姐为什么看上去这般不开心?”
朱安麒观见这位女同学刚才对张大夫又是劝诫,又是讽谏的,觉得她人真特别好:“师姐是不是饿了?我有好多好吃的。”
“不用了,”白薇不得不加入群聊,随便捡了一句话说,“这刀上螺钿工艺比苏工差远了。”
按摩科的马上心理按摩:“那当然跟白师妹家的不能比了,您家可是皇商,御供的啊。”
伤寒科品评张大夫的陈年手汗:“刀柄缠的鲨鱼皮在海水的盐卤泡久了,故而泛白。”
金镞科的恐慌技术壁垒:“东瀛锻刀术果然非同一般。上月崇明岛逃来的伤兵说,此刀削人骨如切腐乳。”
针灸的不服:“此谓我针不利乎?”
红茅儿从头生气到尾:“早该拿这倭奴的刀剜出他们心肝!要么掰成碎片锤成梅花钉,烙在咱们攻城车的榫卯,用此钉咬穿了他倭城的铁门!”
有人抱来地图,铺地上十多米长。
男同学们纷纷扑在纸上,说着手指一路指去,设计作战路线,纸上飞机大战:“倭寇从长江口崇明岛登陆,沿浏河溯流而上,经太仓便可直扑苏州。苏州城墙长虽四十里,但水系纵横致使防御薄弱点:盘门、阊门等水陆城门成为突破口。倭寇伪装商船混入阊门,焚我山塘街七里商铺岂不易如反掌?”
大家震恐:“这么说我苏州府危在旦夕啊!”
褚雪鸣说:“前日家宴,苏州、松江两府的海防叔伯也在,我提议沿太湖东岸设十二座空心敌楼,楼内藏火药箭至少三千支,守军抢先在胥门架设佛朗机炮。”
大家钦敬:“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有人振臂一呼:“若真到了那一天,且看我苏州儿女水袖炼成铁甲,吴侬化作杀阵号令。倭刀能断我漕运,断不了太湖三万六千顷的怒涛!苏州府,倭寇钱袋子?绞倭断头台!”
正值万丈豪情。一个突然开始哭:“十八年前我就是那个倭人屠尽的渔村里,藏在腌菜缸里憋了三天气的男婴!”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事来安慰他,哭声却越来越大。
就朱安麒心态好:“疥藓之患尔尔,我泱泱大明岂惧弹丸小国,师兄师姐也太杞人忧天了。清玄大师,你怎么看?”
清玄:“万法一时无著,一念地狱天堂。”
朱安麒说:“可是这刀好小,看着就笨笨的嘛!”
豆果端详:“而且,有点眼熟呢。”
这声谁也没听到,或者装作听不到。只有接骨科的向知己走去,但豆果不和陌生人说话。
一切热闹都和张大夫无关。他软倒在大树墩旁,脸肉抖动成地包天,满嘴的假牙颤出节奏感。
某一个瞬间,张大夫心里猛然响起一个声音:且慢,等一下,他——还没有输!
沈抒遥早被尚药叫走了,不在这里。
张大夫猛啐口浓痰,虚空喊话:“嗬!没错,我招了!倭寇确实有,这就是倭刀!哎,你猜怎么着,这不巧了嘛,居然就是倭寇小乌拿了这把倭刀!喜欢对质是吧,成!我现就去县衙给那小瘪犊子捉来。你、你,还有你,我可都记得你们几只鼻子几只眼,跑了的是爷孙子,谁敢挪窝谁是窑姐儿养的!咱们三堂会审!”
无人在意。
白薇在意。刚刚是侥幸,他们只研究了迟到挨打,路上坠马,再说下去,必要追溯到门前辨锡。她也想过抓紧时间跟张大夫串好供,但是左右不信任他的脑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