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钢琴家的手,舞蹈家的足,每个人的心跳都像一曲独一无二的探戈。所以诸般堪比登月难度的手术,螺蛳壳里做道场,危楼中搭天梯,抽丝剥茧脱内膜,堵洞牵桥换心瓣,万死一生的陷阱每天都等着他的时候,他唯有热血沸腾,尽情刀尖起舞。
裸露的心脏像一袋软虫,缓缓蠕动的样子,奇美。
放开兔颈,温热的血液迅速涌入冠状动脉。心先是室颤着扭了几下,接着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用手指捅一下,它就开始收缩、射血。又戳一下,正常心律出现了。
可是猛然之间,他又仿佛见到溅到手术灯顶上,哥哥最后的一滴心血。乌黑的,染在上面,碰不到也拭不去。
咣当。
厨娘闻声过来,一看,菜刀掉在了地上。
厨娘厉声怪道:“笨手笨脚的连刀都拿不住,你给我出去!”
沈抒遥万古不化欺霜赛雪的面上,居然有点恓惶的样子:“对不起,我再试一次。”
记得来苏州的路上,小乌买了些用得上的工具。沈抒遥想换一把刀,打开笈囊,竟见小乌不止准备了文房四宝、镇纸臂搁、荷包手巾、干粮蜡烛,还有求卜问卦的册子,以及十分不薄的脩金。
恍然想到,曾经他去念医学院的时候,哥哥也是事无巨细地为他准备,恨不得将他们整个小家都塞进行李箱。那时的他身无长物,有的只不过是一点执着加上无穷尽的好奇。但是临行的时候哥哥说,前途似锦,苦尽甘来。
转头成空。回头看,现在的处境,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两辈子的人生,求来求去,竟然又回到原地。
厨娘端了一大盆满满的杂豆:“快给我把这些捡了,明儿打酱用。”
不一会儿,豆果来了:“红茅姐姐要吃红焖肉,请婶子到外头店里买两个肘子来,色要红亮肉要糯一些,汤要浓浓的。”
厨娘殷勤答应,急忙出门前掐了沈抒遥一把:“捡不完豆子可别想着吃饭,有你好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张大夫就找来了。
他问了三姐妹,得知沈抒遥一整晚没回房。不过不用深想,脚趾头都能猜到,新人一来,她们背后必作一篇文章。果然见到沈抒遥靠着灶台睡着了,形容不胜憔悴。腿上搁着一大盘簸箕,豆子红的黄的绿的分门别类都捡好了,摆的形状也极严整,画画的颜料盘一样。
张大夫眼瞅着四下无人,悄悄伸出鞋一踩。簸箕翻了个个,豆子撒一地。
这声音把沈抒遥吵醒了,他刚睁开眼, 就看到张大夫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私闯厨房重地还到处捣乱,啊?说!你是不是折梅馆派来的细作?”
沈抒遥毫无波动地抬起了眼。张大夫不由得又腿肚子转筋。
张大夫此人虽然胸怀不大,智力又比较一般,但他活半辈子,见过的人多。莫名觉得这个丫头淡中有味,平中显奇,故而常常说得嘴响心中却忌惮,明面得罪得便有限。
又倏的一个电闪雷鸣,他才见沈抒遥方才睡梦之中,手中竟握着刀!形神皆是大怖,张大夫黑沉了脸:“这都几更天了,麻溜的洗洗脸上学堂去!不对,回来,先把这些豆子捡了再去!”
厨娘在旁,见他是医侍,却不言不语帮自己干了一宿的活,心里不好意思,也后怕,便给了他一个馒头当早饭。
张大夫也不是非要这么刻薄一下,只是突然觉得特别有必要证明自己不怕他,啪一下打飞馒头:“这么吃日子还过不过了?”狗把馒头叼走了。
出了厨房,张大夫还余悸似的不安地缩了好几下身子。泥鳝似的钻过波形的游廊,一个转角,三姐妹就在莲花石幢后头,门神似的蹲他。
张大夫吓一跳:“哎哟,我的祖奶奶们啊!这个点儿了还不去学堂,这不是在尚药大人面前打我的脸吗?”
红茅儿冷笑道:“我看是你在打我们的脸!突然冒出来一个野丫头,这是几个意思?”
白薇说:“我们并非不能容人,那位妹妹我一见如故,竟是极喜欢的。更非不懂御下之道,再犟的怀柔招抚也就畏威服德了。只是今天便是医士选侍的日子,原本三位医士配三位医侍,如今多了一个……”
红茅儿插嘴:“一个萝卜一个坑,平白的多一个萝卜算怎么回事!”
白薇温雅笑道:“以先生见,断不会不明白这一层。”
张大夫坐在石墩上聆训,心里越来越憋屈。自己好歹一介名医,竟被女流之辈教训。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朝廷。
朝中风气承宋袭元,医家地位之高,仅次于业儒者。圣上更说,夫良医之用药,如良将之用兵,鼓励文武百官习医。还在各地开办了官方的惠民药局,更把奉御尚药派到了苏州来,吸收本地学生习医,由医学博士教习医书,以养天下医士。致使如今这学堂里,遍地是五侯七贵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