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刮进来的凉风,却无法从这凉风里探听得半句陆江两人的谈话内容,这令她皱了皱眉,然她依旧趴在那窗边缘,不肯移目片刻。
清月浮挂上树梢头时,已经是后半夜开始了。
在这之前,潘怜儿被傅震使进了屋里休息。
依稀听得傅震对潘怜儿说了两句安慰话的乔小遇,且瞧着潘怜儿那一步三回头的动作,不禁一阵摇头轻叹:“便非得傅震等人回屋歇下,怜儿姐姐才睡得安稳了。”
“娘先前因顾忌怜儿姐姐的寡母身份,特地加盖茅屋给袁大娘他们一家子住……可如今看来,那茅草屋倒不如直接盖成瓦房,等日后傅震表哥娶了怜儿姐姐,那便当他们的新家了。”
乔小遇这般想着,唇角渐浮笑意,而清亮的眸子中依旧一片迷离。
因为她发现,傅震在面对陆桓时,有十之七八的时间都在沉默,尽管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
……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陆桓的话音清晰而低沉,而那些笼聚在他们头 顶上的干枝似乎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幕布,紧将这话音包裹在其中。
傅震闻言,目光渐变成了少见的锋利……
若说之前乔小遇在关于傅震的话题上,她不自觉地与陆桓横竖了一道壁障,那么现下看来,傅震所竖的便是一道冰冷的铁盾!
“我原以为自己已将所有的痕迹抹尽,可没想竟有人能跟着摸到拖罗河这湾子里来。”傅震神色冰凛地道:“是我大意了,还是因为你穷追不舍?”
“穷追不舍?我又非那等穷凶极恶之徒。”陆桓哼笑了声,继续说道:“你固然小心,而我能在这山脚旮旯里寻到你,到底有几分运气成分。”
“可排除这点运气,你怎么确定那些急欲索你性命的人就不会寻到你的痕迹?泗淮城木具铺的店小二的死因,终究是个漏洞,而你还未来得及把这个漏洞补上,就忙着保命奔逃了,你怎么确定旁人不会寻着这个漏洞往下探寻?”
傅震闻言,脸色骤如浑浊的泥水所沉降出的那层淤泥一般,似乎所有的情绪都集涌堆积在了一处。
陆桓静静地看着傅震,口中继续说道:“如我,不会遗漏任何可能,如淮北之地的那些走卒暗侍,则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傅震,你就是一条漏网之鱼。”
陆桓抬手从头顶处折下一小截椿树枝,放在鼻间轻嗅了嗅,话音微沉地道:“只偏你漏网之后,浮上水面呼吸时陷入无奈之境,不得不屈身在一方小水缸里。”
“你心里应该有这样一种预想:等饥荒过去,走卒便会提了斧头化身砍柴的樵夫,满朝州府地寻你的踪迹,至少再次确定在泗淮城中死去的人究竟是谁,至少再往那方小水缸里再探上一眼。”
潘怜儿一家便是这方水缸。
尽管陆桓话说晦涩,可傅震听来确是分明,而他可以确定的是,对面这位少年郎对他虽不存威胁之意,但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却强烈得教他觉着心脏表皮上停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甲虫般……
傅震瞳孔深处的那丝光点倏然凝缩变小,而他周身的肌肉亦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他艰难地斜扯了下唇角,说道:“为了找到我,实在教你煞费苦心了。且看样子,你知道的还不少?”
“但我想从你这里知道全部的真相,而不仅是几块斑驳的碎片。”
陆桓再次将手里的那截椿树枝折断,借着沉黯不明的光亮仔细看了看折断面,摇头叹声道:“等春来,这细枝也会抽出绿枝的罢……”
听来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却似一道重物般横敲在傅震心头,瞬时激起泥尘一片。
此前一连数月的逃离躲避,傅震本以为自己那颗蒙尘的心早因裹了小道上的泥水、潘怜儿的乳|汁和樵夫的鲜血,已然成坨、成块、成破庙里供着的佛陀身像,怎么也不会有松释的一天……
或者说保持现下的生活状态已经是他所求,然而陆桓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