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桓主动翻了翻正架在火堆上烤着的石蚌，想及乔小遇先前与他说过的家中情形，若有所思地道：“你家里没人出面顶事，终究是个问题。
“我不是说你不能出面顶事，而是有的事你根本顶不住。你不曾亲眼见过饥荒，所以你可能还未意识到它的可怕之处。”陆桓眼瞧着乔小遇错愕地看向自己，又解释了这么一句。
乔小遇口中的鱼肉终是咽不下去了——尽管她还下意识地嚼着，可不知为何，乔小遇觉着自己的喉咙便仿佛被鱼刺卡住了一般。
她泛疼得说不出话来，便只静静地听陆桓讲。
陆桓轻叹道：“你且想象一下，即便每日你家中闭门锁院，却总有路过的乞民扣门的情形。你心惧噤声，人便从院墙上翻进来，破开你家的门，四处寻吃的，将你家中翻得一团乱。届时家中老小抱团泣声，却免不了被结群的乞民胁迫——而这，还仅算得轻的。”
乔小遇闻言轻皱了皱眉，话音嗫嚅地道：“乔家村地处偏僻……”
“那也不见得安乐。”陆桓摆了摆手，道：“方才还夸你所虑深远，怎现下却是心存侥幸了？别说乔家村地处偏远了，你便是在家里挖个地窖躲起来也没用。情急之时，关切性命之事，知情人难道不会将你家供出去？”
陆桓见乔小遇默不作声，心湖里似沉了块重石进去。
听得柴裂声阵阵，陆桓才回过几分神来，倒不知他为何会与乔小遇说这许多……而凝想片刻的陆桓，只当自己动了恻隐之心。至于救命之恩？似乎还够不上其中份量。
“你再发愣，石蚌肉便要糊了。”
瞧着乔小遇松怔了面色，陆桓朝火上烤着的石蚌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乔小遇去翻动，自己则舀了勺|奶|白色的鱼汤，慢饮下腹。
蚌肉表皮渐变金黄，乔小遇洒了些盐后，将其转了个半圈继续烤。
陆桓见乔小遇面色依旧凝着，伸向小罐的长筷又收了回来，道：“倘若情形当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想要化解无非‘进退’两字。”
他轻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余光瞥得乔小遇看向自己，接着沉吟道：“进一步，可联合了家中叔伯守护门庭；退一步，弃了屋舍田地，或是隐入山林，或是遁走他乡，只求保全性命即可。”
“只怕这两条路都行不通。”乔小遇苦笑了笑，鼻腔里轻叹出一口气来。
“几个叔伯与我家里的关系并不算如何融洽，而我爹娘……”乔小遇语气稍顿，道：“且不提家中那几亩薄田被他们视为命根子，轻易不会舍弃，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已生不出那样的勇气离乡避祸。”
隐入山林能如何？日日以山中野物为食，与现今家中耕地的境况并没有实质区别，乔冉安没有多大本事，一家人总是靠天吃饭的。
避乡远走？
乔小知为何会被送与人领养？乔小遇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爹娘妥协惯了，即便有时为外界所迫，免不了要争上一争，可一口气还没争个完全，便先软了骨头、怂了胆子。
道是软一回两回也还好，只乔小遇但想起之前爹娘为着乔小知的事而抱头痛哭的情形，便知无论如何，她爹娘也不会“退”这一步的。
她摇了摇头，心绪复折回头，清澈的眼中仿佛看到了一缕从罅隙里|射|出的光亮般，轻蹙的眉得以稍稍舒展。
“你可是另寻到什么法子了？”陆桓定定地看向乔小遇，唇角泛笑道。
“呵……”乔小遇叹笑出声，视线停落在跟前的火堆上，团住膝盖道：“倒可搬去村邻家中住，人聚着许能抵上一阵，只终究是要欠人情了。”
“欠人情确是件令人纠结的事，只你心下能掂量清楚其中份量，来日尽己之能，尽力相帮就好。”陆桓微笑了笑，不再多问，而乔小遇亦未再多言。
两人算来都有些后知后觉，一个多说了家里事，一个则多管了人家里事——到底萍水相逢，话至此处如何也当停了。
只这时的乔小遇尚有一点不曾意识到，多说的人是她，陆桓因此知悉她的身世处境，可她对陆桓却知之甚少。
她满心思所想的，终是落在了“进”之一字上。
亲辈无法倚仗，思量半晌，整个乔家村竟也只有子弟甚多的乔长田一家能靠得住些……
然这般一来，所谓的欠人情实与“指望”相近，这是乔小遇所不愿看到的，且对于乔宝树他娘的态度，她心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
“不单是欠人情本身教人纠结，寻思着是否要指望别人的过程亦是令人头疼。”乔小遇心里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