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晴在来到潜云坳之后,第一次出营。
冬夜的阴山脚下,阵阵凉风从领口袖口处钻进身体,初雪晴身上的棉袍抵不过深冬的寒意,却忍着没有抱怨。
出了营地,裴霁曦脱下狐裘,披在初雪晴身上。
初雪晴愣怔片刻,忙道:“世子,使不得,这样会冻坏您的。”
“无妨,我不惧冷。”
不知为何,初雪晴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温度。
裴霁曦带着她顺着一条小路往阴山上爬,在冬雪映衬下,夜晚也带着青色的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向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以及偶尔踩到树枝断裂的声音。
走到半山腰一个开阔的平台,裴霁曦停下了脚步。
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看见营地的通明的火把,火光照亮站岗士兵的铠甲和枪刃,冷冽的微光闪烁着。
偶有巡防的士兵在营地走动,但并不影响营地的寂静。
“带你出来,就是让你跳出来看看军营。这就是军营的生活,枯燥无味,却惊心动魄。”裴霁曦的声音在寒夜中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
他望着前方的营地,缓声道:“我自八岁母亲离世后,就在军营中长大。十岁时,北狄来犯,两军交战之时,我逞强偷偷上了战场,被北狄抓了做人质。”
初 雪晴惊讶莫名,从未曾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世子这段经历。
裴霁曦继续道:“即便我是独子,父亲也没有顾虑我的性命,继续厮杀着。若不是严奇胜将军带队从后方包抄,拼死救下了我,我早已葬身在那场战役之中。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战场上只有胜负,不能有惧怕,不能有犹豫,也不能有软肋。”
初雪晴看着他,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孤单无助的小男孩,在嘶鸣的马蹄与刀枪的砍杀声中呼救,心中莫名发紧,想要去安抚这个男孩。
怪不得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的经历,似乎一下抹杀一个人的少年心性,强逼着蹒跚学步的婴孩学会奔跑,那婴孩也就真的以为自己会跑了,装也要装着把孩童的无知掩去。
他转头看向初雪晴,“今日你见到的伤兵,甚至是幸运的,更多的人,都埋骨在了黄土之下。这般,你还想走这条路吗?”
初雪晴躲开裴霁曦的目光,良久,答道:“我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选择。”裴霁曦沉声道,“你于我有恩,我只是不想你走这么难的一条路。”
初雪晴口中喃喃道:“可别的还有什么路呢?”
在大宁,非军籍的女子,大多及笄就出嫁了,除了妓子和尼姑,二十必须婚配,否则还要被罚。也就是定远军开了女子军籍的先河,对军籍女子,倒没有强制婚嫁。
留给她的路,着实不多。
“学些手艺,嫁人生子,哪条路,都比这条路要简单。”
“可女子的价值,就必须体现在嫁人生子之上吗?”初雪晴反问。
裴霁曦愣了一瞬,不想嫁人生子的女子他见过,姑姑手下好多女将,怕嫁人生子耽误军功,不嫁人的有,但都是被逼无奈,大多岁数大了,也会退役婚嫁。
可冬雪一个小小丫鬟,直接质疑此事,颇让人读不懂。
府中的丫鬟,安分守己的,大多不求上进,庸碌度日;心思活络的,勾引不了主子,也要找个靠谱的家仆。
但仿佛在冬雪的世界里,嫁人,从来不是一个必要的结果。
初雪晴没听到他的回答,继续道:“这一年,我跟着世子学到了很多东西,若最终归宿是嫁人,这些东西就都浪费了。”
裴霁曦回过神来,温声安抚道:“开卷有益,你学到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你的抉择与前路。”
初雪晴低声道:“我现在,虽不知自己该走哪条路,但不想走大多数女子都走的路。”
裴霁曦看着眼前十四岁的小丫头,清秀的脸庞上明明还堆着稚嫩,自己竟然和她聊起了嫁人的话题,摇摇头道:“你还小,说这些为时尚早。年纪小,走错了路,也可以回头。”
初雪晴闻言,茫然中闪现一丝清明,缓缓点头,“对,不走,怎么知道会走错呢。”
她转头迎向裴霁曦的目光,声音舒缓却有力:“世子,谢谢。”
她的眸光中带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坚定与执着,裴霁曦竟一时看呆了进去,这目光太过刺眼,逼得他闪躲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