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缘。
“那你呢?”
两人一齐走出藏书阁,沐山敛继续发问:“你真的要嫁给君月沉吗?”
君家公子和长阳公主两情相悦,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沐山敛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海蕴沉默下来,宛如一株玲珑雪迅速地枯萎,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发涩。
“若是拒绝这场婚事,我应该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吧。”海蕴无声地笑笑,温婉的眉眼油然生出几分忧郁来,“海家是陛下看重的新贵,君家虽然比不上华阳六家,但也是沉淀百年的大族,新旧结合,对于两家仕途而言都很好,他们志在必得。”
海蕴的笑容透着自嘲,“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君公子和公主的事,可是君家家大业大,什么亲戚都有,随便拿出一人都不是好相处的。我同你说过,我以前都是跟着外祖一家在乡下过日子,三年前父母才把我接入京中。我和父母并不亲近,所以这场婚事才落在我的头上。”
“也只会落在我的头上。”
沐山敛蓦地停下来,金灿灿的暖阳落在她身上,“那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海蕴继续往前走,从胸口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里的郁闷清出来。
“我呀。”她停在树荫里,回头凝望落后几步的好友,“是一个软弱的人。”
天齐,晋 州,八阳镇:
天上的乌云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连续下了一个月的秋雨仍未歇,挨家挨户紧闭门窗,路上的积水已然没过胸口。
雨沿着斗笠上的茅草滴落,几名蓑衣客在滂沱大雨里艰难前行。
脚步声由下往上,他们登上城楼。守卫的士兵正要提枪阻拦,却被为首男子的一道令牌惊得跪下来。
士兵低着头,显而易见的不安,身体忍不住颤抖,额头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
钦差绕过他们,从拔地而起的城门往下看去,其中年纪尚轻的几名男子顿时瞪大双眼。
城外密密麻麻地飘满浮尸,还活着的人坐在高一点的坡上,衣衫褴褛,在北方的深秋根本不足以御寒。他们神情呆滞麻木,皮贴着骨头,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肉。
一名衣不蔽体的妇女抱着骨瘦如柴的婴儿,爬到城墙下,无力地拍打在坚固的墙璧上。
“你们!”
一人转过身子,愤怒地指向士兵,发抖的手指似要承受不住他冲天的怒火。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也是奉上命行事。”
跪地的士兵不住地磕头,响声淹没在滂沱大雨里。
“夫子,我现在就让他们打开大门!”
寒山沉默地注视脚下的人间炼狱,眼光暗得要生出火来。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口中艰难得吐出两字:“不行。”
“为什么!”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果贸然开城门,让浸过尸体、混杂泥污的水流入城中,很有可能会爆发瘟疫。”
沐山敛一边说,一边选好最后一味药材,连同之前的全部倒入研钵中,拿起杵臼慢慢地把它们碾碎。
林间缩在被子里,只探出一个头,问道:“那要怎么办?”
“只能等洪水退去后,用大火把城外的尸身草木烧得一干二净。”
“真是可怜。”海蕴叹息,从箱子里翻出林间的厚衣袄,以便应对初冬,“美名其曰是防瘟疫,可这样一来,罪行也掩盖得严严实实,那些人就能踩着累累白骨,平步青云。”
沐山敛将捣好的药粉倒入热水里,搅拌好后,把杯子递给林间,看她坐起身来,小口小口地喝药。
“明日便是每月的考核,林间这身子能撑的过吗?”
沐山敛将灯挑得仅剩一盏后,脚步悄声往门外走去,“她底子好,明早醒来,风寒应该会好一大半。”
两人关上门,站在走廊里看着寂寥月色、树影婆娑。
“林间小时候的身子骨其实没这么好,生的病比我还多。后来去沐府的私塾读书,教武学的夫子见她根骨好,就允她在一旁看着,没想到真的看出一个武状元来。”沐山敛轻轻地说,“她有那样一身武艺,又是一个心思纯善的人,如果生逢盛世,就可以投身军旅,保家卫国,也不算白来这人间。”
“但在这个世道,像林间那样的人往往活不久。”海蕴裹紧衣服,慢慢往第一间学舍走去,“或者说,除了那些手握权柄的人,都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