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县尊,大白天你不去理事,却与本地豪族密议,在密议什麽?」
这话恍若惊雷,炸的陈校外焦里嫩。
他脸颊颤抖,「伯爷,下官……下官不曾密议呐!」
「那你二人方才在说什麽?」蒋庆之森然道:「本伯带着密旨南下,拿下一个县令想来会让严首辅颇为欢喜。」
南方历来是严嵩头痛的地儿,喜欢这地儿的富庶,但却恼火于眼睁睁看着每年银钱无数,却落不到朝中半文。
严嵩再度躺枪。
陈校知晓自己麻烦了。
他若是开口否认,可看蒋庆之的意思,分明就要把此事办成大事儿的意思。
不对!
陈校突然想起一事,王锵先前的意思,苏州府那边给蒋庆之准备了杀威棍,就等着他去挨棍子。可蒋庆之却突然来到了常熟……
同年某次赴任途经常熟,陈校设宴款待,席间同年说到了京师趣闻,特别提到了蒋庆之。
——蒋庆之用兵了得,数度击败俺答麾下铁骑,人称名将。可我却觉着此人非是名将那麽简单。我观此人行事看似散乱,可最后一收拢,一归纳,竟然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是把兵法融入了血肉中,随手施为便是兵法。
同年喝多了,叹道:「此等人没事儿莫要去得罪他,否则……」
陈校当时还感慨说蒋庆之如今与儒家为敌,自顾不暇。可如今这人就在自己眼前,看似平静的抽着什麽玩意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蒋庆之此来常熟,必然是有伏笔。
我若是反抗,便会成为他的伏笔……陈校心中打颤,「长威伯,此事……容下官再想想。」
此人优柔寡断,不足为虑……蒋庆之把目光转向王锵,「苏州府那边给本伯准备了什麽?」
王锵只是冷笑,「有本事便动刀子,看王某可会求饶。」
王氏乃苏州地头蛇,蒋庆之但凡敢弄死他,整个苏州府都会咆哮……那些官吏,豪绅,以及士大夫们会聚集无数人堵他……
多年后,万历帝派人去收税,被当地『义士』一把火烧死多人。万历帝大怒,要追查此事,但大学生沈鲤等人却抗争反对……
万历帝为此气得数日不食。
而苏州府也发生过抗税事件,导致万历帝被迫撤回了派驻各地的税监和矿监。这也是明末财政崩溃的原因之一……
一个国家的工商业蓬勃发展,但却脱离于赋税系统之外,那麽这个工商业富了谁?
富了那些豪商,那些官吏,那些士大夫……
穷了谁?穷了朝中和百姓。
而万历帝无可奈何罢手的原因不止在于朝中群臣反对,他担心的是民乱。
无论是发生在临清的抗税事件,还是发生在云南的纵火烧死税务官吏的事儿,都彰显了一个事实:天高皇帝远,帝王的旨意离了京城就是废纸。
而掌控的地方正是大伙儿的老熟人:士大夫们。
读书,科举,经商,开办工坊,兼并田地……这是士大夫们最擅长的发家致富的手段。
徐阶家族为何那麽有钱?
后续的那些所谓众正盈朝的君子们,家族为何如此富庶?
那些反对收税的臣子们,果真是出于公心?
蒋庆之抽了一口药烟,发现王锵正阴郁的看着自己,眼中有厉色闪过。
「石头。」
「在!」
瞬间,王锵就变成了小白兔,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蒋庆之说道:「让他们烧水,我泡个脚。」
他的身子气血依旧有些不足,在这种天气下脚有些冷。
王锵抬头,「王某家中尚有要事,若是无事,王某告退。」
这是试探。
蒋庆之莞尔,「本伯既然动了手,你以为自己还能逃过一劫?」
「王某自问并无触犯律法之处,长威伯这是要屈打成招吗?」王锵豁出去了,「今日要麽弄死王某,要麽……咱们就京师见。」
王氏在京师也有关系,那些士大夫们得知王锵的遭遇,定然会如获至宝,以此来攻击蒋庆之。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等不及了?」蒋庆之看了他一眼。